賽事心得/莫三比克五日超馬賽 聽海的聲音

第一天,38公里 【从海边开始】

在非洲举行,为期五天,总距离长达220公里的莫三比克超马赛,正式起跑!每当我跟朋友提起我要前往非洲比赛时,大家的第一个反应往往是:「哇⋯你要去跑大草原?」。我想,事实的真相与众人想的不尽相同,莫三比克是一个临海的国家,并且以海洋资源著名,而我们的赛事一开始,就跑在沙滩上!

沿着海岸线,右手边是印度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滩,头上顶着的则是热情的阳光。热!不但热,还毫无遮蔽处,做为一个开场,着实震撼!好不容易抵达了位于21公里处的第一检查点,原本心想可以稍微休息喘口气,但是万万没想到,此处仅只有草席一张,一样是毫无遮蔽可言,久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在补完水后,快快继续向前推进。说到快,其实快的是心率,而不是速度,因为当我看着自己的心率监测,发现不妙,心跳未免高的离谱,再这样跑下去身体一下子就会燃烧殆尽,所以开始一边监控心跳速度一边移动,这一路用走的居多。

当我在台湾,如果在家里社区看到陌生人,尤其又是个外国人时,肯定会充满好奇,我想这就是当地居民的心境,这一路上,跟人打招呼的次数不尽其数,早上Bon Dia,下午Boa Tarde,还不仅如此,甚至是出现了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手里拿着手机来询问是否可以合照?看着他们兴奋的神情,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于是一路不时地合影留念,就这样玩到了位于30公里处的第二检查点。

自行补给的多日赛规则,原则上就是不能接受外界资源协助,必须全程靠自己背负,但偶有例外,就在抵达终点前的五公里左右,一个小男孩羞怯地将一颗芒果放在了我的手上,我心想,别辜负他的心意,这肯定是最好的礼物,同时也是一个良好的补给品,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拿着它,回到了终点,对,我拎着一颗芒果,跑跑走走了五公里。原本心里担心怕会吃坏肚子,但是我看了看其他选手之后发现,怎么大家都在吃?原来是有人特地去和当地居民买了一些回来分给大家,对,这是此次赛会特许,可以和当地民众购买部分饮料商品,增进互动的机会。最后我也不客气了,拿起刀子一切⋯哈哈⋯竟然还是生涩的青芒果⋯。

第二天,37公里【美丽湖畔】

在稍嫌闷热的帐篷内过了一夜,睡得不算好,但是可以接受,擡头看着天空,一大片的云朵挡住了炙热的阳光,稍稍凉爽的天气让大家的配速都加快了一些。前半段跑得很顺利,不到两个小时便顺利抵达了位于12公里处的第一检查站,身上带的水更是仅喝一半不到,想维持着感觉,继续马不停蹄地向前,直到接近位于25公里处的第二检查站前,温度逐步攀升,才开始进入没有那么舒服的阶段,但是一切都还在掌控中!

Colette选手没有像昨天一样在最后冲了上来,反倒是Laurent选手一直跟在不远处,能见的范围内会助长他跟上来的企图,所以即便是最后的五公里左右,我仍然是尽量跑起来,跑到彼此看不到的位置,确保今天的领先地位,领先?其实不过就是第七名的中段班位置,说是竞争也算不上,但是借由一点点的较劲心态,的确可以让自己不要过于松懈。抵达营地,等待着我的是美丽湖景,就在我卸下装备躺在草席上稍事休息时,听闻领先集团的大伙们都已经跳进湖里游了一趟,我心想:『你们会不会太惬意?』,至于我⋯当然是也不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呃⋯我指的是洗澡的机会!这在多日赛的过程里,根本就是上帝赐与的恩典。

除了有水可以洗澡以外,这里的风也非常地大,对于生火煮水的过程来说,难度提升了不少,但是重点是相对凉爽,也没什么蚊子产生,我跟室友Jeroen于是决定在晚上睡觉时,不要关上帐篷,让风阵阵吹入,换来好睡很多的一夜。

第三天,45公里【来段应援曲】

『如果今天结束在第二检查站,那就真的几乎是完美了!』我相信不少人会赞同我的想法。首先是老天再次赏赐了一个阴天,单单是温度降下来就舒服无比,再来是第一段15公里前往第一检查站的路程,也算是好跑,所以推进得很快。

接下来是下一个十五公里,前往位于30公里处的第二检查站路上,开始有妈妈带着全家大小一同过来拍照,半小时后更是有一群孩子出现,一起跑、一起玩⋯整个超级欢乐!欢乐到我都不太敢停下脚步,深怕一慢了下来,仿佛就会影响到他们的兴致。就这样继续往前,在即将抵达第二检查站前约莫两公里,先是有一小群小朋友出现陪跑,原以为大概就是这些人了,结果不是,他们仅仅是前哨部队而已,后面迎接着我的是一大群孩子,不单单是这样,在他们问了我的名字之后,竟然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前进,如此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检查站。

离开检查站后,随即要爬上一个黄土大上坡,就在我低着头缓步向上的同时,竟然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声响,竟然是又有另一群孩子在坡顶上等待,哼着应援曲迎接我,不意外地,也再次上演了一次「你的名字?」,接着还递了一本笔记本过来请我写上,我⋯未免也太受欢迎了吧?我的眼角泛着泪,没⋯想太多!上面有着每一位经过的选手的名字!再次挥别这样一大群的陪跑员,回到正常的独跑状态,忽然感到有点惆怅,幸好今天大部分不但是阴天,甚至还飘了一点点雨,所以痛苦指数不算是太高。剩下的最后四公里,转进了沙滩,在湖畔漫步显得惬意,等待着我的正是搭设在湖畔沙滩上的营地,我忘记说,此次的比赛我为了追求轻量化,所以在赛前决定不携带睡垫,重量轻了,但是腰也睡硬了,今天的沙地真的是太适合我了。

第四天,53公里【Find the smile back】

今天是全部赛事里,距离最长的一天,出发前调整好心情,设定好预计的配速,准备稳稳地出发前进。起跑,在通过了七公里的沙滩后,我们转进了一条大马路,久违的柏油路与城市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这股熟悉感并没有维持太久,不到三公里的路程,很快地又进到了乡间小路。漫长的道路驱使我持续向前,好不容易抵达了位于19公里处的第一检查点。

没有停留太久,补满水后随即再次出发,稍稍远离了聚落密集处,换来的是看似没有尽头的红色大道,没有太多的遮蔽物,另外加上高低起伏,不过身体状况还不错,所以这段跑起来很顺利,维持着上坡走、下坡跑,很快地挺进到位于34公里处的第二检查点。

今天出发前,大会主办人Jérôme跟我说:「昨天我没有看到你应有的笑容,当我问你状况是否OK时,你只回答了OK,但脸上没有像以前一样挂着笑容⋯」其实,我自己也有发现到同样的问题,那个总是完全享受比赛、充满信心、挂着笑容的自己⋯似乎不见了?怎么会这样?我觉得是因为没有自信了,去年连续失利,错失两个机会,笑不太出来,只想着要跑好,但是越只想着要跑好,结果却是越差劲⋯。

受到了提醒与鼓励,如今状态肯定是这几天下来最好的时候,我带着自信,拾起了过往的笑容,继续向前推进,虽然末段难免疲惫,但是轻快地走着倒也不是问题,途中,又有一位小女孩递了一个芒果给我,我想起了Salvatore选手跟我说:「直接剥开吃掉,不用太秀气!」于是,我就在路上直接开吃了,小女孩们笑得合不拢嘴⋯。

抵达最后一个营地,地点位于学校的旁边,我们这群“奇怪”的外国人来访,同样又吸引了不少的孩子前来观望。在终点旁喘息完后,我拎着装备到了帐篷区,准备来开始煮晚餐,进行修复的动作,或许是我们的举手投足间都让孩子们充满好奇,我在帐篷前生火煮水竟引来了众人的围观,数十位孩子将我团团包围,我们之间已没有距离,但我很想好好地喘口气呼吸,他们的表情真让我觉得好气又好笑,也没有其他选手要来拯救我的意思,我只好现场开始吃播秀,跟他们玩在一起,直到最后煮食完成,尝了一口我的晚餐,恶⋯我真心觉得难吃!

最终日,47公里【in sand, insane.】

在营地的最后一晚,原以为结束了最长的战役之后,一切将顺风顺水地度过,不料,却是诸多恶梦的开始。首先是晚餐,我明明在事前已经确认过这款的口味是符合自己喜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煮出来的味道就是不对劲,但⋯这时候可不是挑食的好时机,我必须吃,吃了才能好好休息,才能好好应付隔日的最后挑战,好的,真的太难吃,所以我吃了一半,约莫500大卡,再加上将隔天的早餐(燕麦浓汤)也拿来食用,我想⋯尽管晚餐不怎么美味,但是热量是足够的⋯。

入眠,睡到半夜十一点,肚子很不对劲,我冲出了帐篷去厕所,所有东西都出来了(细节略)!而且就在我待在帐篷外看星星缓冲一下的同时,又跑了第二次⋯。是因为太热吧?毕竟昨天的消耗量是庞大的,热导致中暑,然后进而影响肠胃吸收,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心里还算是有底,但⋯就在回去躺了不到两个小时,我竟然再次冲出帐篷外,跑了第三次,这真的就很不妙了!满天星斗的美景和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呈现出极大的对比。好不容易撑到了天亮,我听到医生谈话的声音,二话不说马上过去寻求协助,一开始他担心是因为疟疾所导致,所以认真检查了一下,最终安心地拿给了我相关药物赶紧开始吞⋯。

Bruno医生:「你会没问题的,我在路上会看着你!」四年前在澳洲比赛时的对话,此时再一次地出现!整装出发,我什么东西也没吃,也不敢吃,就这样开始了最后一天的赛事。肌肉有点乏力,这是正常的,因为我等同于从前一天晚上开始肚子就是空的,还是尝试着跑出去,想省点时间下来,避免被关门,但是越当我这样想,心力就越是不足,看着前几天我都还能跑在一起的选手们一个个远去,我放慢脚步了⋯。

一个小时过去,药效似乎还没开始发挥,我一感到不对劲就跳进旁边没有人的草丛里,再次解决了一次,同时还看着又有三位选手超过,看来真的只能用走的,加上微量地饮水,才不会再次刺激到肠胃蠕动。全程47公里,限时十个小时,以我走路的脚程来计算,我必须走得很快。终于抵达了12公里处的第一检查点,我知道现场的大家很担心,而我也只能尽可能挤出笑容,离开前,Mustapha选手在一旁被医生整治到叫了出来,让我瞬间会心一笑,我们可以的!

这一段路上,由于仅能快走前进,所以我必须压抑着躁动的心情,看看风景,跟当地人打声招呼,偶尔拍张照,接着玩玩沙⋯对!玩沙!五天的赛事下来,沙子的路线真的非常多,尤其是今天更多更难跑的软沙,我真的是一直处于崩溃边缘,开始拿出手机大声地播放歌曲来听,通常这样做是很奢侈的,因为电力很宝贵,但是我顾虑不了太多。终于、终于挺到了27公里处的第二检查点,我的情绪有点压不住了,于是开始碎碎念。

『我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路线,都是沙子有什么意思?现在还要我们在正中午跑沙滩二十公里⋯疯了吗?』守在这一站的新人医师何其无辜,不但要确认我是否可以继续进行比赛,同时还要消化我的情绪,而我在离开检查点后马上就后悔前一刻的行为,深深觉得到了终点,一定要好好说声抱歉。最后一哩路,长达二十公里的沙滩,一旦决定踏进去,基本上就是没有回头路了,因为只需跟着海边走,过程不再有任何的标示,也不会有任何的大会人员协助,一切只能靠自己,绝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自己与海,听着海的声音。莫三比克东侧傍着印度洋,形成一大片美景独具特色,尤其以这段与马达加斯加夹着的莫三比克海峡最为出名,但看着它移动二十公里,约莫四个小时,我想任谁来都会感到心累,于是我再度播起了音乐,让所有的声音呈现出一段交响曲,大概只要听⋯六十首歌就到了!相信我,我必须如此正向思考。

不知道是自己的脑袋不灵光?还是在海边的GPS手表定位失常?我觉得我走路走了六步就应该要有一公尺的距离,手表的显示却是八九步才跳了一下,这下可不妙,如果距离抓不准,时间ㄧ算错,刚好在最后一刻被关门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所以我努力地跑起来,想要借由跑跑走走来提升平均速度,没有太久,真的没有坚持太久,我放弃了,因为走了三十多公里的腿,早已经不听使唤,仅能像是机械般,借由惯性继续向前,好吧⋯回头望向不远处也还有看到选手在后面跟着,大家目标一致,相信问题不大。走过了一段又一段笔直看似没有尽头的沙滩,看着时而出现的渡假村,都期待着是不是我们入住的地方,终于转过一个沙湾后,也期待着是不是终点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情绪就这样跟着浪涛起伏,我看到了远方的拱门,那是终点!我缓缓地拿出了国旗,好久没有带它挥舞,动作有点生疏。

『你可以的!五大洲的梦想还在,即使去年连续两场比赛失利,但是你还在路上,第四场到手!独缺挪威了!』我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