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那个叔叔」到底是谁?──林宅灭门血案之3(谢松善)

林宅血案重要关系人「大胡子」家博到台北地检处报到接受庭讯。(中时档案照)

而以林宅血案来说,非常遗憾的,先天和后天条件都不足。例如,当初曾有一通电话在犯案时间从现场打出去,到一家餐厅找人,那究竟是谁?始终查不到。林宅血案发生时,监视器的装设不若现在普及,无法推论受害者返家,以及凶手闯入的时间。

虽然唯一生还的大女儿事后口述,当时是她开的门,还见到凶手的脸,但是因为年纪太小,受伤后因为惊吓过度,记忆模糊,导致指认困难。也曾有目击者说,看到当时附近有个蓄着大胡子的男子。但是,每个留了落腮胡的外国人长得都很像,而且大女儿说凶手是曾到过家里的「那个叔叔」,并没有提到大胡子这个特征,因此也无法证实。

这些都是当时时空背景下的限制,与今昔科技的落差。

在鉴识科技还没有像现在这么进步的年代,办案的方式也跟现今有很大的不同。以前,警方会先将嫌疑人找来,不管有无证据,先问供再说。问的方法有很多种,你若不讲,自有很多办法逼你讲,甚至会涉及刑求逼供的情形。

现在,警方找嫌犯问话,嫌犯有权利不说话,甚至不承认。警方累积种种证据慢慢推论,当最后的指标指向嫌犯时,就算不承认也不行,本书后面我们会探讨一起「无尸命案」,尸体下落不明,嫌犯也不承认罪行,但是证据会说话,当证据足以证明就是他,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他还是被判有罪。

这就是物证的推理。

林宅血案就是缺乏物证可推之理。

血案发生后,无论由谁执政,每个人都很想破这个案子。它还有个名称叫「拨云专案」,当政者一天到晚想拨云,但这个案子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证据,即便怀疑谁,也无力可使。

我甚至想像过,凶手是谁,林义雄与他的家人也许心里有数。这种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个性多宽容,都不可能不想破案。但即便我的想像属实,林家也只能怀疑,无法大张旗鼓的说凶手就是谁,因为并没有足以将歹徒入罪的证据,最后,林家也只能万般无奈的选择放下。

我曾跟林家老友田妈妈一起上电视节目,听她说案发后的经过。林义雄当时在军事监狱,政府当天让他保释出狱,她不敢对他提起,是直接带到医院的停尸间,由康宁祥(按:台湾党外运动要角)开口,而且还不敢一次说太多。林义雄先是听到妈妈惨死,整个人像疯了似的狂叫,之后,再听到双胞胎女儿也遇害,便完全崩溃了,医生只好使用镇静剂让他沉睡。

我从未碰过林义雄本人,但是听完田妈妈这段陈述,我可以想像,家人被杀的那种痛切感受。我想,这一切对他日后的政治风格,多少有所影响,也让他跟民进党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后来,林义雄带着女儿到美国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台湾。林奂均如今也已长大成人,结婚了。

林义雄灭门血案中被凶手剌杀重伤的长女林奂均,时就读幸安国小二年级。(中时档案照)

经过了40年,这个案子早已超过追诉时效。当时曾有人预言,追诉期过后那几天,可能会有人出来自白,但事实上并没有等到这个人。当然,也有另一种推测,说凶手可能被灭口了,若是这样,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出来讲话。

所以我的看法是,林宅血案终将是个悬案,永远也破不了了。

经过这么多年,我从一个头发浓密、黑实精瘦的年轻人,变成一个顶上逐渐稀疏的中年人,也从一个默默学习的菜鸟,成了警界及媒体口中相称的「阿善师」。

走入鉴识这一行,再回首,我越来越觉得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

从警官学校毕业,其实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侦查,一条是做鉴识;侦查是抓活的坏人,鉴识要碰触受害的死人,两者差别很大。当初鉴识很冷门,大家根本不清楚这一行是要做什么,学校教的也不多。当时,鉴识组有个位阶名称叫「技佐」,我还猜是修电器,还是修车子的?可见得我那时完全不懂。

因家族信仰民间传统宗教,老人家说的都是轮回,要我们敬鬼神而远之,所以我从小对黑暗、灵异、死亡这类事情都十分回避,刚分发到鉴识组时,还傻傻搞不清楚,直到第一次接触命案,才知道原来做鉴识要直接面对这些事。

所以在林宅血案之前的3年间,我调适得非常痛苦。尤其是睡在尸体照片底下这件事,每次轮到我值夜班都忍不住嘀咕,今晚关灯之后怎么过。深夜的办公室,朦朦胧胧的更恐怖,有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鬼压床,也不敢跟同事讲,怕被大家笑,这对男人来说很没面子。

但有一天我就想,这样每天害怕也不是办法,往后日子还很长。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若有鬼来找我,或发生什么灵异现象,就当作他们是来申冤的好了,我试着用逻辑自我说服,杀人的才应该要害怕,我是来帮忙他们的,怕什么?同时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害我。

而且,我的恩师李昌钰博士曾说过:「尸体会说话。」这句话当然不是说尸体会开口惊吓你,而是老师教我们要面对,要有能耐跟经验去判读尸体的姿态,我们称为「型态语言」;若因恐惧而不看,就接收不到尸体要透露给你的讯息。

转个念,我用这样的理念去调适,慢慢的,就能敞开心胸直接面对了。

【未完待续】

本文节选自《台湾大案鉴识现场》,作者: 谢松善,出版社:任性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