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皇室的繼承者們：流亡皇子返國，揭開皇族政治角力序幕？
2019年5月4日，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于曼谷大皇宫举行加冕，与全家人于大皇宫阳台与众人挥手致意。照片左起为诗丽梵娜瓦丽（Sirivannavari）公主、皇子迪邦功、吉拉吉蒂亚芭（Bajrakitiyabha）公主、泰皇与王后素提达。 图／美联社
2023年8月，当泰国议会陷入僵局、总理难产之时，有两位神秘人物先后来到曼谷，他们是泰皇哇集拉隆功之子——瓦查拉松（Vacharaesorn）与查克里瓦特（Chakriwat）。流亡海外超过20年的他们为何在泰国政治敏感时机现身？各界分析可能和继承皇位有关，而这位皇位继承者不仅攸关皇室未来，更将对泰国政治角力、民主化进程有重大影响。
27年前，瓦查拉松和查克里瓦特因母亲、哇集拉隆功的第二任妻子余娃提达卷入丑闻而流亡海外，之后泰国皇室剥夺了他们一家的皇室头衔和泰国身分。皇子们与母亲受到美国的政治庇护，与泰国断了联系，在美国度过大半人生。
分析家认为他们此时现身，代表皇室的态度有所转变，这可能和皇位继承者有关。原本泰皇继承顺位的第一人，是哇集拉隆功的长女巴吉拉吉蒂亚芭（Bajrakitiyabha）公主，她是哇集拉隆功和第一任妻子所生，父母均有皇室血统、民间评价也不错，继承皇位理所当然，但她不幸因心脏感染于2022年年底昏迷，且目前无复苏迹象。
其他继承者包括诗丽梵娜瓦丽（Sirivannavari）公主，她是瓦查拉松等人的妹妹，当年基于某种原因（外界猜测她特别受到宠爱，返国也不会威胁长女继承），哇集拉隆功将她从母亲身边带回泰国，并授予皇室头衔，和流亡海外的哥哥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由于诗丽梵娜瓦丽的种种行为不孚众望，像是出访南方时军方因此封锁附近海域而影响渔民与旅游业生计，因此诗丽梵娜瓦丽被认为娇气太重、不是皇位适当人选。
泰皇哇集拉隆功流亡海外多年的两位儿子瓦查拉松（左）与查克里瓦特（右）分别于今年8月返国。 图／Vacharaesorn、Chakriwat脸书
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 图／美联社
还有最小的皇子迪邦功（Dipangkorn），是哇集拉隆功第三任妻子所生，据传他患有发展障碍，智力与社交能力似乎都不似常人，让哇集拉隆功深感羞耻，迪邦功也极少出现在公开场合。另外，哇集拉隆功的妹妹诗琳通（Sirindhorn）公主颇受人民喜爱，继承顺位仅次巴吉拉吉蒂亚芭，但她年事已高且无子嗣，即使能继位同样将面临传承问题。
换言之，却克里王朝（注：自1782年延续至今的泰国王室）正逐步陷入生存危机。对保皇派来说，迪邦功的心智问题不算是大障碍，反而可做为一个容易操弄的魁儡；但对哇集拉隆功来说，皇权不能落入外人手中，他只好让被放逐的两个皇子回国，既测试泰国人民的观感，也让保皇派接触未来可能的继位人选，确保王朝延续下去。
要知道，泰国皇室的兴衰，一直和泰国政治发展息息相关，更是牵动民主化的决定性因素之一。1932年军官、文官与知识份子组成人民党发动暹罗革命，让泰国转为君主立宪，不过保皇派旋即发动政变，推翻政府重组政权。接下来每隔数年，总是会故事重演，迄今历经12次成功政变，若加上未遂的可能有20多次，可谓奇特的民主现象。
多年来保皇派利用绝大多数泰国人民对皇室的拥护，将泰皇打造为神的化身，却刻意忽略暹罗革命时，前任泰皇巴差提朴曾说过愿意将权力交给全体人民，而非特定人士或团体。之后保皇派又借着冷战契机，让泰皇成为对抗共产党的中心，甚至不惜采取与「白色恐怖」相似的手段对付民主运动——如1976年的法政大学屠杀事件——都是为了巩固权力。
1976年10月6日泰国法政大学发生血腥屠杀事件，安全部队袭击校园对左翼学生进行残酷私刑处决。 图／美联社
如今的千禧世代抗议者过去比红衫军更为激进大胆。图为支持塔克辛的「红衫军」。 图／欧新社
▌前总理塔克辛如何逐步成为「保皇派同路人」？
上世纪的选举多是由民粹主义政党和保皇派互相竞争，但对皇权的立场基本上没甚么太大差异，这种情形直到塔克辛出现后有了些许变化。塔克辛自2001年当选总理，凭借扶贫政策深获民心，同时他也逐步收编政党派系，成功地度过了第一个任期，其政党泰爱泰党更在2005年获得六成得票率，让塔克辛连任，跃为新世代的民意强人。
在塔克辛掌权之际，大力补助北部与东北部的农村经济，让农民阶级意识到可以透过选票来改变命运，并透过赋权农民阶级，给他们带来新的政治归属感。反过来看，塔克辛也靠着这些坚实的支持者登峰造极，一度控制了泰国的官僚、军警等系统，这让保皇派如坐针毡。之后黄衫军抗议爆发、跟着军队政变，塔克辛从此流亡海外。
表面上，塔克辛倒台的原因是贪赃枉法，他被判刑的罪名包括渎职罪、违法超贷等，需合并执行8年的刑期。平实而论，塔克辛从一个警察变成拥有千亿身家的大亨，若说发达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违法行为，令人匪夷所思。但这些罪行对保皇派而言根本不算甚么，塔克辛真正的罪是挟民意自重，企图打破泰国君主制与传统阶级统治。
因为暹逻革命后，泰国虽然转为民主国家，却有相当程度的缺陷，即使社会不再有奴隶，泰式的封建（Sakdina）制度仍深植民心，传统菁英和部分中产阶级合作统治国家，他们不但独揽财富，也让首都以外的边陲地区长年陷于贫困。塔克辛重视穷人，使这些既得利益者忧心会失去更多的资源，必须集结保卫自己的利益。
于是黄衫军以塔克辛反民主、垄断权力、侵犯人权、压制新闻自由等走上街头抗议，声称要捍卫民主。同时黄衫军也特别强调是「为泰皇而战」、声称塔克辛冒犯君主、不合乎道德，因此要求塔克辛将权力还给泰皇，还一度以宪法规定，请求皇室直接任命总理，不过却遭到前任泰皇蒲美蓬拒绝。
泰国皇室兴衰一直和泰国政治发展息息相关，更是牵动民主化的决定性因素。 图／美联社
前进党在2023年大选选择碰触敏感的「冒犯君主罪」议题，前进党党魁皮塔原是呼声最高的总理候选人，然而国会票数始终未达目标376票，最后由为泰党候选人斯雷塔当选总理。 图／法新社
后来塔克辛虽远避国外，势力仍旧庞大，让其妹盈拉坐上总理之位，继续他的操控。盈拉与为泰党的胜利，代表着下层阶级仍怀念塔克辛，也让保皇派憎恶，近20年来泰国就一直在反对塔克辛与支持塔克辛中纠缠，随着军政府政变夺权，泰国走上半法西斯道路，保皇派更借着亵渎王室罪，高度压制人民的权力与自由，让民主严重退步。
如今的千禧世代与红衫军的民主运动明显不同，年轻的抗议者把君主制列为公共讨论与批评的对象，比红衫军更为激进大胆。有人利用表演短剧或装扮，对保皇派甚至是皇室成员进行嘲讽、法政大学学生拒绝参加毕业典礼，不愿从王室成员手中接过文凭、还有社交平台上对君主制的各种谩骂，让不少人吃上亵渎罪官司。
许多年轻选民在今年大选中，将推动改革与民主化的希望寄托于新生的前进党，因为只有前进党敢主张修改亵渎君主罪。起初与前进党共同组成在野大联盟的为泰党虽然也靠挑战保皇派稳定选票，但却在后期组阁上与军系合作，让部分年轻选民与红衫军大失所望。特别是，为了回国与保皇派妥协的塔克辛，返国后只坐了一天牢就保外就医，几日后泰皇更赦免减刑至一年，种种行径已被视为是保皇派同路人。
然而，塔克辛与哇集拉隆功的关系可能比表面上复杂。当哇集拉隆功还是皇储之时，塔克辛就和他搭上线，双方似乎有着隐密联系，这是因为塔克辛想藉王室稳固地位、哇集拉隆功也希望透过塔克辛获取民众支持，并压制保皇派过大的权力。但当年塔克辛倒台，双方始终无法建立联盟，哇集拉隆功也必须打击塔克辛来安抚保皇派。
8月8日，瓦查拉松到了由皇室支持的儿童保育基金会FSCC。 图／Vacharaesorn脸书
▌谁继位将如何影响泰国政治？
回到王室传承的问题上，哇集拉隆功可能认为如果让最小皇子迪邦功继位，皇室将变成保皇派的囊中之物，让塔克辛派再起，不失为是一种保护皇室的方式—— 一来可以制衡保皇派，二来可以抵挡前进党与呼吁改革君主制的泰国人民。如此，为泰党与塔克辛只是回到当初执政的原点，借着选民支持与保皇派展开政争，并非真的想推动泰国民主化。
最后，若邦迪功无法继位，而是让瓦查拉松（或其弟）当上新泰皇的话，可能会对泰国政治产生重大影响。假使在美国成长的瓦查拉松能为泰国注入一点自由进步的思想，皇室就有可能会按照英国或日本的方式，转变成一个更正常和受约束的君主制，甚至能和前进党和解，解决泰国沉疴已久的阶级问题。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也没有足够证据显示瓦查拉松乐意推动泰国民主化，因为这意味着他可能必须放弃已有的权力与财富。但如果他真的对泰国有不同的想法，那么他有机会推动暹罗革命2.0版，也会像曾经被喻为「泰国民主之父」的巴差提朴一样永留史册。
流亡15年的泰国前总理塔克辛2023年8月22返回泰国，抵达曼谷廊曼机场时在泰皇哇集拉隆功夫妇肖像前参拜。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