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點滴】林綠如/爬梳
爬梳。图/PPAN
姊说外甥女彤妹升上七年级后,心情变得灰暗阴湿。
走进她房里,她正倚窗而坐,穿得好似几天没出门,头顶着纠结长发。我踌躇着如何抚慰那颗青春敏感的心,索性拿起木梳,边梳理边听她幽幽诉说。
发丝多长,似乎结便有多深。
女孩儿的发,总带点幽微的粉香。儿时,外婆不让我留长发,总被剪成「碗公头」;人长得不好看也罢,又少了女孩香气,更像个男孩。目光游移在女同学的长发与蝴蝶结之间,久久不能离去。
小学进入尾段,外婆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终于同意我蓄发。每日催促外婆替我梳发,扎着马尾上学,幸福如青鸟展开双翼,轻抚耳际拂上发丝,终于有种身为女孩的感受。
当时班上有个散发的女孩,同学离她远远,我见她可怜,不忍不理采她。后来方知她头上的虱,在不知情下爬上我的发,外婆替我梳发时发现了,一颗颗米白微小的印记。
我问外婆怎么办,她说早些时代是放火烧,现今幸好有药水可以毒(thāu)死虱母,才不致残留下卵。
外婆与母亲密谋着如何处理,我愈是反抗换得愈多的审判与指责。那日天空顶张阴暗灰刹的脸,两人强拖我至百步之外的家庭理发。一进去,一股刺鼻气味与压迫感扑来。行刑阿姨见我血红的眼,挤出笑容,「唉哟,没法度,要全部剪短啦。」那把刺亮的刑具与喀嚓断裂声,狠狠剪去,再浸润药水,绝不留下任何可能性。
被剪掉的不仅是发丝,更是童年。
来不及告别,转身便跌入青春的漩涡。升上尼姑学校后,发长仅能留至耳下一公分,禁止上色烫卷,蓝裙必须过膝。教官日日站立在蒋公铜像旁,以鹰眼之姿扫射学生,拿尺在耳朵与膝盖边丈量,修剪我们的毛边;若不想在校门口被拦下,只能低头隐忍,速速奔入教室。有谁看得见一颗颗奔腾的心,尚未适应荷尔蒙的风暴,肉身已被禁锢在A、B段班的枷锁。
顺着彤妹的长发,爬梳当年的自己,无论岁月如何推移,烦恼的本质似乎依然如故。
轻柔梳开扭结的发,结解了,嫩甜粉香随之漾开,心情跟着清澈透明,或许青春就是这样?
「其实啊,妳们比起我那个年代,已经幸福……」话尚未说完,她回眸露出一抹聪黠的笑,澄澈晶亮的眼睛,仿佛看穿些什么。
窗外那株粉嫩绿白的九重葛,顺着微风翩然起舞,女孩的笑在花影追逐间韵化成诗,这段关于青春的旅程,我深信她会走得比我更轻盈,更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