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國難帶來的轉捩點:311東日本大地震

「那段是对我自己、甚至对日本和台湾两个国家都影响深远的日子。」图为2011年3月29日,灾后的岩手县田老町。 图/路透社

台湾很多网路上的风风雨雨,其实就像金鱼的记忆一样,当下吵得不可开交、相骂得天崩地裂,但是过不到几个星期,事情就像船去了无痕般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五年前‎那段日本震灾的日子,我有义务在记忆还未风化前用文字将它保存下来。

那段是对我自己、甚至对日本和台湾两个国家都影响深远的日子。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了两万多人遇难的东日本大震灾。身为受灾灾民一分子的我,在避难处还不小心踢爆了陈光标的欺世盗名行为。311前后标哥的丢人现眼,今天看来也不值一哂,但是在回到台湾没有多久的2011年3月30日,我带着「台湾之友会」的捐款和物资往松山机场集合,前往日本。

物资需要搬运工具,抵达日本后,在日本长辈的协助下,便借到了一台被我和朋友戏称为「小白」的厢型车,我们设定了往北的目的地——福岛磐城市。没错,我们就是要去那个北边被划入三十公里警戒区的幅射灾区。

自愿前往辐射灾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当时许多人,包括卡车司机,都不愿意进入传说中已被放射能污染的磐城市。抵达目的地后,我和日本朋友黑川着手清点台湾民众捐助的物资,物资中夹着台湾小朋友,用不太通顺的日语尽力地表达出自己关怀的加油图。日语顺不顺没有关系,重要的是那份心意。

但是,尽管大家带着台湾人满满的关怀,重灾区的景象还是让人令人鼻酸,不能自我。

虽然日文有错,但是这是附在台湾送来的物资里、由台湾小朋友们画给日本朋友的加油打气图。当避难所代表们接过这张图时,日本欧巴桑们因为感激而泪崩。 图/作者提供

虽然看不懂包装上的文字,避难所的日本朋友们仍感谢着台湾送来的食品,说这些物资除了让两三个星期来,只吃日本救援物资的他们换个口味之外,更深深感谢到数千公里外毫不相识的朋友们的热切关怀和心意。 图/作者提供

▎核灾的可怕之处,在于恐慌

在福岛的几天里,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将来自台湾的爱心传达给日本的朋友们:磐城市公所是我们第一站,把200多万日币的捐款亲自交给铃木副市长;接下来,在市公所的带领与陪同下,一一将爱心物资送往各个收容所。

至今,我仍然忘不了当地居民讲起核电时哽咽的神情,还有避难所民众收到来自1500公里外的善心物资时当场流下的眼泪。而在福岛灾区的三个星期,我深深体会到核灾除了幅射造成的实际伤害外,「风评被害」才是最恐怖的梦魇——常见反核人士所设定的基本论述就是「核灾一定会很严重」,也因此「是否会发生真的很严重的核灾」,成为台湾反、拥核两派永远没有结论的不毛论争。但是,有个隐藏版魔王却很少人想到,那就是,「核灾引起的恐慌」。

福岛就是面临这个魔王的威胁至今。

我在进入灾区后,看到了当地居民每天为磐城市所作的放射量检测,结果却令人意外。因为风向和地形的关系,磐城市这个先前被大家认为可能是幅射灾害最严重的地区,反而幅射量不如预期来的严重,一直都在可容许范围里。而较远的福岛市、南相马市和会津若松市幅射量相对较高。南北距离133公里、东西距离166公里,总面积13,781平方公里,约台湾三分之一大的福岛县,如果连离出事核电这么近的磐城市都没事,那么其他地方的威胁应该就更小了。这些数据或许可以让当地人安心,但对外地人来说,只要是福岛,在大家的眼里都已是不由分说的幅射地狱了。灾后的福岛受核灾舆论影响,地域经济完全崩盘,当地许多农民因产品滞销陷入困境,而选择走上绝路。

为什么会这样?简单讲,因为其他地方的人也怕死,所以他们没有义务管你这么多。再怎么爱乡爱土,当地人还是爱惜生命的。

在福岛核灾之后,放射量检测已成为东北各区的日常。图为2011年3月22日,在山形县米泽市一位检验师,正为一只来自福岛的米克斯犬「Karo」进行放射量检测。 图/路透社

离核电厂不远的福岛县浪江町,直到今天都还在进行除污作业。虽然进度状况始终步乐观,但日本政府仍承诺将在2017年3月解除污染区管制,在灾后第6年后,让浪江町的5,000名居民返家。 图/欧新社

这就是「风评被害」的可怕之处。如果看到今天台湾人访日的盛况,或许当时对于「幅射日本」的惊恐已经恍若隔世。但是就在我们离开日本的时候,当地许多友人却是希望台湾朋友能多前来日本消费,因为捐款只是一时,来日本消费才是帮助复兴经济的真正方法。所以我在五月时就带着家人再次访问日本——这个台湾人在捐助惊人金额的同时,却又敬而远之的国家。或许因为不只台湾,当时全世界都因为受震灾舆论影响而有有同样的担忧,所以我们一家人享受了在迪士尼不必排队,还可以连玩四次游乐设施的难得假期。

身为一个当时已经在日本留学近十年的老留学生,在日本的「一个中国」政策下,虽然不爽,但是我其实已经很习惯被当成「中国人」了。不过就在父母参观我已经去了不下五十次的浅草寺,而我自己留在外面抽烟时,我遇到了过去我绝对想像不到的场景——三四位日本版的庙口欧吉桑,竟然坐在一旁边抽烟边讨论台湾这个国家,而其中一个阿伯还很认真的为朋友们上课,解释「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不同。

日本这个国家,这个2011年年初时,可能还有一半以上的人不知道台湾不属于中国一部分阿!

台湾人灾后如排山倒海般的捐款,确确实实让许多日本人惊觉自己竟然不认识一个对日本如此友善的国家。日后许多朋友到日本游玩所接受到的答谢跟礼仪,相信也我也不需再重述了。

5年之后,各种故事恍若隔世但却又未曾终止。 图/路透社

▎311,日本国政右倾的转捩点

311发生那年日本是由民主党执政。在这之前菅直人内阁的支持率已经不高,但相较于过去的自民党执政时代,也没离谱到哪里去,然而311的发生,成为了日本真正右倾化的一个关键临界点。而在这个临界点里,台湾占了一个角色。

2011年4月,震灾后的一个月,菅直人以政府名义在报纸上刊载感谢各国协助赈灾的广告,其中独漏台湾。甚至在灾后一周年的记念仪式上,野田内阁也未让台湾代表上台——总计捐款超过日币两百亿的台湾。

菅直人在震灾中酷似某国即将卸任总统的「神隐」表现,再加上民主党对于核电灾情不确实的掌握与隐瞒,让当时的日本国民把「无能」两个字,直接印在菅直人与民主党的头上。而在国难催化、日本无处不见「绊」(きずな、紧密的关系)这个字的次文化型「全体主义」蔓延之际,民主党这种为了考虑国际情势——简单讲就是中国的外交手法,直接地刺激了日本人传统的「人情义理」的敏感神经。

于是,本来也不是那么在乎台湾的日本国民,开始因为民主党的失政失格,而让在对执政党的愤怒燃烧之际,也连带产生了对台湾的亲近与好感。最后民主党惨败丢失政权,积弱之势至今仍未见起色。而曾担任一国宰相的菅直人,下台后回到自己的故乡东京都府中市参选国会议员,居然连两次都落选,得靠比例代表(不分区)的复活制,才得以补进国会。而且这位前首相,在网路上得到了另一个充满战前时代风味的封号——

国贼。

2011年9月辞去总理大臣职位的菅直人,在网路上得到了另一个充满战前时代风味的封号——「国贼」。 图/路透社

在灾后一周年的记念仪式上,野田内阁也未让台湾代表上台。图为2012年年底大选,野田佳彦所领导的民主党惨败、自此下野。 图/路透社

无论是好是坏,311这个「国难」都是日本另一种新型态的「全体主义」复活的契机。在这个过程中,台湾发自内心的友善和关怀,让我们与日本的关系在震灾后,大幅亲近,而这种点滴在心头的民间经验,也成为原本就亲台的安倍,推动各种友台政策的民意支持基础。这种新「全体主义」的力量,推动了由安倍为首的自民党的东山再起、集体自卫权的被承认,以及对中立场的强硬化。或许对台日关系而言,311是个走向光明的转捩点,而这种新全体主义也或许让专攻民俗学的我,看得心情舒爽,像是是一种日本精神的原点回归。但若冷静思考,并从国政的现实角度来看,右倾后的日本其实走在风险与发展并行的未知道路上。

在准备离开磐城市附近的小名滨灾区时,一只小狗从废墟走向我们,大眼汪汪地向我要东西吃。我把身上的干粮给了牠。小狗吃着干面包,身体一直磨蹭着我们。这个友善的毛小孩应该好几天没吃东西,也没遇到人了。我边摸着牠的头边想着,这个孩子的家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了,在这个连人类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这个小朋友的未来该怎么办?但是想归想,我们还是没办法带小狗一起走。于是,只好尽量地留下一些东西给牠,再开车离开跟这个孩子道别。当时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虽然失去了宝贵的东西,但是希望未来这个孩子可以过得很好。

希望日本这个我热爱的国家也是。

毛孩子站在原地,目送着远去的我们车子而不肯离开。或许牠是原本家庭里唯一幸存的成员了。看着牠的身影,除了不舍之外也只能祝牠好运。就像当时我们离开福岛时对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心情一样。 图/作者提供

镇魂。两名僧人在福岛县南相马市海滩,为1万5千名震灾受难者祈求冥福。 图/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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