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印的311「復興倦怠」:疫情下的東日本大地震9周年追悼
图为2020年3月,双叶町的街道。邻近第一核电厂的双叶町、大熊町以及浪江町等,都有部分区域恢复安全指标,但根据复兴厅和《读卖新闻》的调查,依然有大约6成的灾民不愿返回。 图/路透社
【2020. 3. 11 日本】
被封印的311「复兴倦怠」:疫情下的东日本大地震9周年追悼
「一直讲复兴复兴复兴,我们都已经累了!」日本311东日本震灾今天届满9周年,但按例从中央到地方都会举办的追悼纪念仪式,却因为肺炎疫情的影响,被迫暂停或缩减规模;在民众防疫的「自肃心情」下,气氛也显得比过去几年来得凄凉。由政府在东京主办的追悼式,经过官方的一番挣扎后今年也首度取消。然而官方例年盛大的仪式,对于至今仍在避难生活的灾民而言却是充满不耐和疲乏厌倦感,甚至批评是于事无补的官员作秀。本具指标意义的灾后9周年,背后的无奈是难以重建生活的残酷现实,要迎来真正的复兴,依然遥遥无期。
东日本震灾发生于2011年3月11日,根据警察厅和各县统计的最新资料,死者人数1万5,899人(数字比去年资料更新追加2人)、失踪者2,529人、目前仍在避难生活者为4万7,737人(去年数据为5万1,778人,福岛县人占其中将近7成),毁坏的房屋还有超过40万户。
今年2020是灾后正式迈入9周年,最具指标意义的是,邻近福岛第一核电厂所在位置的双叶町,首度解除了核电厂事故发生以来的避难指示;虽然只有町内部分地区解除、距离实际能够让居民回归还有一段时程,但仍不啻为灾后从危机到恢复安全的阶段目标达成。同时,政府专门设置的单位「复兴厅」,原本在今年已届期满准备解编,不过就在3月时,改将编制期限延长到2031年,继续负责受灾地区的地方创生工程。
图为福岛县双叶町。 图/美联社
图为双叶町。尽管开村,但被封印的城镇仍留在9年前的样子。 图/路透社
双叶町的废土。 图/路透社
不巧的是,今年日本受到武汉肺炎(COVID-19,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影响,谁都没料想到感染扩散的疫情会如此严重、令全国神经紧绷。在政府祭出停课、中止大型活动的防措施之下,连带也让今年度各地预定举行的311追悼仪式,无奈地被迫取消、或是减少人数参加的规模。
每年3月11日这天,固定由政府在东京国立剧场举行的震灾追悼式,历年来约有1,000多人出席,今年因为疫情的风险考量下而首度取消,首相安倍晋三则是于官邸进行献花仪式,为受灾地与生还者祈福。而当年灾情惨重的东北地方——岩手县、宫城县、福岛县等地,相继也有各个市町缩减当地的追悼会规模,其中仙台市、石卷市、大渡船市以及气仙沼市等,则取消仪式改为市民献花致意。
「可以的话,希望能够不要全面取消,毕竟那是我们家人丧命的日子...」尽管目前日本全国都因大幅减少了集会活动、几乎进入「全面自肃」的状态,但对于灾民来说,取消追悼会其实并没有外界想得那么轻松容易;特别是9年以来,迟迟令灾民看不到希望的地区复兴、深刻悲痛的心理创伤,都还需要漫长的时间让伤口疗愈。根据日本多家媒体的综合报导,或许是因为疫情的缘故,分散了新闻产出的能量和版面,加上311的回顾议题已经过数年的疲乏,都反映在年年减少的相关报导量。
图为陆前高田市悼念仪式。 图/美联社
就政府官方的立场,在确定取消今年度的追悼式之前,其实也历经一番挣扎。从原本「不取消为原则」,到后来疫情不断升温后才决心停办仪式,过程中也受到不同的期待和批评考量。不过对比官方的执念,对于受灾的东北地方来说,反应却出现相对冷淡的「温差」。
根据《朝日新闻》的调查统计,受灾区域的岩手、宫城与福岛县,约6成的民众赞同取消政府在东京主办的追悼式。在这些问卷回馈的心声里,赞成取消的主因倒不是防疫的考量,而是长期以来对于这种仪式的不耐厌倦;有人认为「希望把追悼式的费用拿去做地区支援」、也有人反应「老是重复在讲『复兴』,已经听到疲乏了。」更有愤怒的指责:「令人感觉很糟糕的仪式,感觉像是把灾民当作装饰品一样。」
不过细分来看,福岛县的调查结果则是希望继续举办追悼式的人较多(约占5成,赞成取消者则约4成),个中原因多半仍是希望透过这个中央主办的仪式,继续让震灾记忆得以被传承。
福岛商高的棒球队投手:现年18岁的大内良真,去年曾参加了夏季甲子园比赛。9年前,大内一家也面临了灾难巨变,成为无法返回原住地饭馆村的避难生活者。经过一段时间重拾学业的大内良真,后来加入了梦想中的野球部,成为福岛当地表现不俗的王牌投手,背号1号。 图/路透社
图为福岛商高的棒球队。在大内良真的带领下,持续为甲子园比赛进行练习。虽然没有打进最终比赛,但持续训练、不断进步的野球少年们,却也成为了福岛在地复兴的象征。 图/路透社
向着球场鞠躬告别的大内良真。已临近毕业的高三生涯即将结束,大内良真也准备要离开福岛、前往名古屋的大学继续深造。「想继续朝职业选手之路,勇敢迈进。」大内向《路透社》表示。 图/路透社
追悼式之所以令许多灾民「无感」、「疲乏」,多来自于现实层面依然无力的复兴创生。截至目前为止,整体还有4万7,737人仍处于避难生活状态,其中人数最多的福岛县居民,至今也还有约3万多人在其他县区居住、无法返回家乡。尽管目前福岛的避难指示区域已经逐步解除,包含邻近第一核电厂的双叶町、大熊町以及浪江町等,都有部分区域恢复安全指标,但根据复兴厅和《读卖新闻》的调查,依然有大约6成的灾民不愿返回。
以现状来说,双叶町要能够真正返家生活也至少要等到2022年,届时医院、学校等公共设施能否正成开放运作,目前都还是未知数。而之前已经逐渐解除避难指示区域的富冈町(同时邻近福岛第一和第二核电厂)和大熊町,截至目前只有约1成的居民返回。
「超过半数的人,其实对『复兴』是没有实感的。」虽然震灾复兴一直被视为政府和民间致力的重要目标,但《NHK》的调查指出,49%的受灾民众都还是认为「不如预期」、甚至比期待还要更糟,其中尤以福岛县的不满比率达62%最高。造成这种印象的原因复杂,就实际层面来说,虽然硬体设施(诸如住宅建物、车站的新建或修复等)逐日更新,但人口几乎没有回流的状态下,也难以带动区域经济的活络或是人力返乡的实感。
福岛县的浪江町海岸。 图/路透社
另一方面,灾民生活的经济问题也是一大负担,尤其是部分地方政府原先无偿供应的临时住所,已逐渐面临必须收回、或暂停支援补助的窘境,能否负担备灾地住家重建的费用、生活开销如何支应等各方面都是极大压力。残酷的是,这样的身心重担,却也表现在受灾地居高不下的自杀率上。
根据《朝日新闻》在宫城县的调查资料,2015年开始该地区的自杀人数就呈现「稳定」高于全国平均的现象。原因除了经济压力之外,重新返回毁坏的故里、面对已经死亡与失联的家族亲友,这种从复兴转变成幻灭的状态,最后却成为压垮生存动力的最后一根稻草。其他的调查资料也显示,东日本震灾后有将近半数的灾民都留下程度不等的心理创伤,为了避免这类事件的恶化,近年来各个在地的复兴工作里,也将灾民的心理咨商和健康照顾列为重点之一。
「继续追究东电和政府的责任,能平抚伤痛吗?」对于许多灾民来说,从2019年陆续裁定结果的相关诉讼——像是东电前会长胜俣恒久等经营高层无罪判决、地方政府的赔偿等等,对于仍处于避难生活者的灾民而言,似乎未能产生实际的作用。
2020年,位于福岛磐城市的震灾纪念碑。 图/路透社
时至今日,关于核电存废的问题,在日本也是同样有着不同立场的角力。目前担任复兴厅大臣、自民党所属的田中和德,在核电议题的立场上认为:核电乃是日本必要的能源。不过相反的,担任环境相的小泉进次郎,日前接受《共同社》专访时则重申:
「虽然国际间许多人将核能视为减碳的能源选项,不过在日本来说,却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我们历经了极为严重的事故,因此绝对不能忘记核电带来的风险,还需要审慎讨论。」小泉认为,核电厂的问题应该要思考如何减少、而不是思考如何让它继续存在下去。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9年,重建的设施住所也陆续完成了,但仍然没见到年轻人的身影。或许经过10年后大家都会忘了震灾的事吧,但如此巨大的灾害我想是不能遗忘的。」一名受灾住民向《NHK》无奈表示。
图为仙台市荒滨海岸,在震灾9周年的追悼民众,向大海献花致意。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