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娃娃工》:一雙小手臂扛起家庭生計,菲律賓惡化的童工問題

菲律宾受到疫情冲击,许多孩子为了分担家计只能放弃学业成为童工。 图/美联社

「童工们在地底泥水中奋力挖矿,只靠一根软管呼吸...」2020年疫情爆发后,菲律宾贫困加遽、失业率升高,儿童与青少年们被迫投入工作,成为劳动市场的廉价劳力。菲律宾纪录片《疫情下的娃娃工》述说疫情后该国恶化的童工现象,走访各省采访孩子的心路历程,让菲律宾待解的难题再度引起话题。菲律宾文片名「Munting Bisig」又作「小手臂」(Young Arms),透过现身说法一窥疫情后儿童所处的贫穷困境。

2021年原本是联合国订定的「国际终结童工年」,然而受到疫情冲击,国际劳工组织(ILO)在同年6月的调查结果显示,全球童工案例在经历了两年下降之后再次攀升。虽然在开发中国家中,菲律宾在打击童工现象已取得「适度进展」,然而多项指标可看出疫情后童工现象再度恶化。

2020年度至2021年度,菲律宾约273万名学生没有注册上学——其中不包含辍学、及因远距离而没有继续上学的孩子——而这些不在学校学习的孩子,大多都已放下书本、在全国各地工作。

《疫情下的娃娃工》(The Atoms Araullo Specials: Munting Bisig)2021年7月25日于菲律宾电视台GMA Network54播出,由知名记者与纪录片制作人阿劳洛(Atom Araullo)走进菲律宾各城市与山区,采访那些负责家庭经济生计的孩子。他们走上街头成为点心小贩、在火车来往的铁轨上推「木箱计程车」载客,还有人在地下淤泥潜水寻找黄金矿石,面临随时会溺毙的风险。在众多工作中,在地底下挖矿的童工成为阿劳洛最难以忘记的一群。

菲律宾潘帕嘉省圣托马斯陶器工厂的童工。 图/欧新社

压缩机采矿要进入深及20多公尺的地下水道采集含有黄金的泥浆,对童工造成安全及健康风险。 图/疫情下的娃娃工

▌地底的小采矿工

菲律宾81个省份中,有超过30个省份拥有丰富的地下矿产资源,目前有近30万人在这些地区从事非法采矿工作,更有成千上万名儿童被迫加入危险度极高的压缩机采矿(Compressor Mining)。这种工作报酬比种植农作物来得高,吸引家庭举家投入,然而采矿方式对人的健康和生命都存在巨大风险。

压缩机采矿必须咬着软管、耳朵塞着布条,并进入深及20至30公尺的地下水道,以铲子采集可能含有黄金的泥浆,将泥浆放进沙袋后再浮回地面。采矿过程需要在地下停留数个小时,且全程只能透过连接到空气压缩机的一根长软管来呼吸。矿工采集泥浆后,他们会在地底拉动绳子、对地面上的人发出信号,再被缓缓拉出地道。

采集泥浆只是工作一部分,回到地面后要再进行掏洗与分离,接着混入汞加热、成型。工作一整天得到的黄金体积只有0.5立方公分,可换取约2200披索(新台币1,245元),并分给每个参与工作的人。

在《疫情下的娃娃工》中,阿劳洛进入北甘马仑省帕拉卡雷镇,采访采矿家庭。最年轻的矿工潘乔(Pancho)年仅15岁,他的母亲中风,父亲几年前在矿坑中被大石头砸中、从此瘫痪,因此他从小学三年级便开始工作。潘乔平均每日收入200披索,收获不多时只有100披索(新台币56元),过去数年以来他几乎每天进到矿坑中,早已习惯地底的黑暗与压迫。

「我曾经感到害怕,但现在不会了。

在黑暗中看见的,就只有黑暗而已。」

完成地底采矿后接续进行掏洗与分离,再混入汞加热成型。 图/ILO

阿劳洛为了亲身体验压缩机采矿,也在潘乔的指导下咬着管子、进入地底矿坑中。喜爱潜水的阿劳洛原以为能够借着潜水的经验来克服恐惧,然而回到地面上后,他如此形容:

2015年,《人权观察》组织曾也到北甘马仑省与马斯巴特(Masbate)了解童工情况,受访者当中最年幼的童工才9岁。他们发现,这些孩子大多患上皮肤炎、痉挛、身体疼痛、汞中毒等健康问题。追究可能和压缩机挖矿工作有关,例如,地底泥泞的污水因动物粪便等原因充满细菌,长期浸泡其中容易感染或钩端螺旋体病等等;废气、一氧化碳和其他污染物也可能混进空气进入软管,造成呼吸道感染。

此外,采矿的土地因地底土石掏空,随时有倒塌风险,压缩机也不一定无时无刻都正常运作,难以保证能全程提供足够空气。孩子都曾听闻或目睹他人因压缩机突然故障、在地底下窒息死亡。因此当空气输送出现问题时,他们深知自己必须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地面。然而即使成功保住性命,从深水中快速上升也存在风险,体内的氮气容易因身体压力骤减形成气体栓塞,引起器官功能失调,导致关节疼痛、呼吸急促、脑部疾病等,成为永久的伤害。

许多童工因压缩机采矿而患上皮肤炎、身体疼痛、汞中毒等疾病。  图/欧新社

▌变调的童年与青春

为了保护儿童的安全与健康,菲律宾法律规定18岁以下青少年及孩童禁止进行危险工作,15岁以下青少年及孩童一周工作时间更不得超过20小时、每天工作不得超过4小时。即使人们知道童工现象对儿童的伤害,但往往无视规定,一周工作超过40小时。尤其疫情爆发后经济恶化、成人纷纷失业,孩童只能共同承担经济重任。根据菲律宾统计局(PSA),菲律宾2021年5至17岁童工人数约137万人、高于2020年的87万人,生活在更小行政区或农村孩子更难以被政府看见、无法获得具体帮助。

《疫情下的娃娃工》发现,众多受访家长也都有童工经验。例如指导阿劳洛下矿井的潘乔,他的父亲也是年仅15岁就开始工作。父亲心中期盼潘乔能接受完整的教育并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然而夫妻俩接续生病,经济困境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仰赖潘乔一肩撑起整个家。

当家长被问及为何让孩子去工作,普遍表达无奈之情,大多强调自己并未强迫他们工作,也希望孩子能完成学业、追逐梦想。但因现实考量不得不忍痛让未成年的他们帮忙家计,也坦承孩子拥有收入确实减轻了经济重担。

16岁的深井矿工麦可(Mike)曾一度脱离矿坑工作,爱读书的他希望能永远待在学校学习,疫情爆发后他被迫要回到矿坑中工作、重回半工半读的生活。麦可期许自己毕业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未来让孩子接受正常教育,让「童工命运」不会成为一种世代轮回。

《疫情下的娃娃兵》主持人阿劳洛是联合国难民署(UNHCR)亲善大使,作品常探讨儿童与青少年议题。 图/阿劳洛脸书

大多菲律宾童工于农业领域,也有人从事挖矿、运输与房屋建造。本图为童工示意图。 图/美联社

童工问题和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国际劳工组织菲律宾分会主席哈珊(Khalid Hassan)表示,「儿童都有权接受教育,家长可以说自己因穷困而无法支付学费,但政府不能这么说,他们有责任投入资源、给予资源」。

「健康和受教权是穷人的两大资产,然而童工的存在,同时剥夺了两者。」

阿劳洛是菲律宾独立媒体《FYT》的共同创办人,社会议题、冲突灾难及气候危机,也是联合国难民署UNHCR的亲善大使,是人气相当高的新闻工作者。他的系列节目《Atom Araullo Specials》透过小人物的故事探讨菲律宾的社会问题,《疫情下的娃娃工》便是系列作品的其中一集,并获得釜山亚洲内容大奖最佳亚洲纪录片、坎城企业媒体暨电视奖银奖,及纽约电视电影奖金奖殊荣。

喜爱探讨儿少议题的阿劳洛,在2023年9月24日再次推出最新一集儿少纪录片《Atom Araullo Specials: Batas Bata》,深入马尼拉黑帮冲突频繁发生的角落,探讨青少年在金钱驱使下如何步上危险的道路、成为杀手。

《疫情下的娃娃兵》获得纽约电视电影奖时,阿劳洛表示希望能让更多人听见弱势儿童的声音,也将获奖荣耀分享给所有不得不投入工作的辛苦童工们。无论这些孩子们对工作的看法如何,无庸置疑地,已有成千上万名儿童将梦想给搁置,正在用自己的「小手臂」(Munting Bisig)辛勤工作、换取全家人的安稳生活。

许多菲律宾童工家长也曾是童工,他们深切盼望「童工命运」不会再成为一种世代轮回。 图/欧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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