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与本土 不必是相斥的两端
(示意图/达志影像)
前阵子歌手杨丞琳谈到她是广东人,黄珊珊也提及祖籍在湖南,尽管两人都说自己生活在台湾,但许多人听了还是很不高兴,似乎在这里只允许着一个答案,就是:你是台湾人,别无其他。
这牵涉到认同问题,在台湾,许多人对此很敏感,要求也很绝对。但其实,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哪里人,基底会牵涉两个重要的参考座标:一个是我从哪里来,这是对自己的历史追溯;一个是我成长在哪里,这是自己生活的轨迹。而说这两个到底哪个重要,不同人就有不同选择。一个只谈当前生活轨迹的人,可能缺乏历史厚度;而一个只追溯过去历史的人,生命也可能显得漂浮。现实上,只取其中一个,还都是较特殊的个例,多数人其实都兼有这两种认同,只是比重不一。
「我从哪里来」,从父母上溯至祖先,如果用《民法》的一句话讲,它谈的是「己身所从出」;「我生活在哪里」,焦点是现前的自己,谈的则是「从己身而出」。前者追溯的是「原乡」,后者关注的是「本土」。在此,除非从祖先到自己这一代都不播迁,「原乡」与「本土」才可能合一,否则两者间就有一定的分离,而芸芸众生能够世代都不播迁者,真几希矣!所以要求人们在这两者间只能选其一作绝对的认同,其实是违逆人性的。
正如此,当一个人说他既是湖南人,又是台湾人,其实不矛盾;当然,他如果能说:我祖籍是湖南,但我生长在台湾,就把历史追溯与现前生活会交代得更清楚。
历史中,汉族是个安土重迁的族群,而「家国天下」更是中国文明发展的一个基点,家族或宗族成为一个生命认同的重要标记。正如此,乃特别强调历史追溯,所以过去移民到台湾的闽粤族群,建房子总要强调起「祖厝」,而祖厝总须立「堂号」,是林姓,一般就叫「西河堂」;是陈姓,就叫「颖川堂」;是郑姓,就叫「荥阳堂」,这些堂号所追溯的祖居,往往都远在隋唐之前,按理说,跟我们现实生活离得很远,但无论是在文化的凝聚、家族的发展,乃至个人的认同上,却常得力于这历史的追溯。
这连结,极致的一个例子就是客家人,由于祖述中原,所以会出现「世界客属总会」的组织,无论你在哪里,国籍如何,都不妨碍你是客家人的事实。这样的情形有点像犹太人,历史族群的连结永远发挥着它的能量,中国人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同乡会也正缘于此。
当然,历史的认同再强,也不能抹杀现前生活的实在,而在一个地方待了几个世代后,后代也常将「本土」直接认作是「原乡」。正因为生命有这两种认同的需要, 而「原乡」既可以就是一个人的「本土」,「本土」也可能成为未来的「原乡」,「原乡」与「本土」乃不必一定是相斥的两端,因此,我们也就不能要求一个人在这两个概念上作「非此即彼」的一刀切。
遗憾的是,现在的台湾不同,由于与一些人的「原乡」在政治上存在着矛盾冲突,就逼使相关者必须在这里作一刀切的选择。
这选择反应在政治上的处理,其一就是将身分证的籍贯栏改成出生地,以此强调「斯土斯民」的不可替代性。这种改变,是有些人想借此解决社会的认同分歧:过去,无论你到多远的地方,你都可以说你是上海人或哪里人,现在只能叫台湾人。立意虽不错,历史的厚度却就被牺牲了。
这厚度,关联到汉文化的立基,历史薄了,想以此创建一个文化丰厚的台湾,坦白说,存在着悖论。而这些年,台湾文化的浅碟化,正与这认同扁平化所导致的文化排他性有着必然的关联。 (作者为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