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如何操弄加拿大選舉？利用「紅色媒體」效應滲透華語社群

在亲中人士不断将中国干预加拿大选举的报导斥为「反华」之时，究竟是谁真正在伤害加拿大华语社群？图为温哥华唐人街。 图／美联社

加拿大国安情报局外泄的机密报告，直指中国在2019年、2021年两度干预加拿大的大选，此事引发加拿大媒体与政界沸沸扬扬的讨论与抨击，而加拿大华语社群在当中更是出现两极的不同意见，无论是加拿大社会的多元价值、或是民主社会的制度，都在此次中国影响力被揭露之下，严重受到挑战。

▌前情提要：〈天真杜鲁道的政治风暴：中国干预选举...加拿大只能承受？〉

一方面，加拿大本身的选举制度，让有心人找到漏洞可钻，同时华语社群也经常在投票时，为「争一口气」而支持自身族裔的特定候选人，这一行为更被擅长操作民族主义的中国共产党放大利用，加上加拿大华文媒体和微信的推波助澜，民主制度对人民的信任，竟反过来成为独裁国家伤害加拿大的「弱点」。

加拿大如今的困境，是否也是民主国家的挑战？在亲中人士不断将中国干预加拿大选举的报导斥为「反华」之时，究竟是谁真正在伤害加拿大华语社群？

无论是加拿大社会的多元价值、或是民主社会的制度，都在此次中国影响力被揭露之下，严重受到挑战。图为2022年2月，渥太华中国驻加大使馆外，抗议中国人权问题的示威者在习近平人形看板旁打扮成死神模样。 图／美联社

▌到底是谁在反华？

在加拿大的华语社群中，经常有选民在投票时，为了替华人地位「争一口气」而支持特定候选人，或许就是这口气让一向擅长操作民族主义的中国共产党找到许多干预加拿大选举制度的空间。

2021年连任失败的港裔国会议员赵锦荣（Kenny Chiu）在败选后，除了表示自己努力不够外，也指出微信充斥关于他个人、以及大选假新闻及错误舆论，像是批他有「反华分子」的言论，意图影响选举结果。

这作法事实上对一些加拿大华语社区而言是有绝对的影响力的，因为加拿大不少政治人物（不论族裔）为了要积极的拉拢华人选民，经常不厌其烦的透过微信平台宣传，也间接地建立了这个平台的正当性，完全无视于独裁极权的中国共产党是有能力主导微信平台言论的。2008至2018年间担任温哥华市长的罗品信（Gregor Robertson），就曾经因为自己在微信的粉丝量而引以为傲，对中国政府可能的渗透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事实上，反华情绪的煽动在加拿大历史上是有迹可循的，这次加拿大媒体《CBC》引述加拿大国安情报局机密报告，直指中国驻多伦多总领馆帮助中国出生的董晗鹏（Han Dong）角逐国会议员成功，也被部分人士看成是「另一次的反华仇华」行为，认为该报导的目的是让华语社区感到被排挤，人人自危。

在加拿大的华语社群中，经常有选民在投票时，为了替华人地位「争一口气」而支持特定候选人。图为2017年在卑诗省维多利亚唐人街举行的新年庆祝活动。 图／美联社

同为来自中国的加拿大华语媒体人丁果，更在《亚洲周刊》发文谴责英文媒体「猎巫」。今年恰好是1923年加拿大《排华法案》立法100周年，丁果更将此时机点大做文章，指责加拿大媒体「动机不良」，指控加拿大社会刻意的抹红、抹黑各界的华人领袖，让「华人不忠诚」的假象可以迎合「厌华」民粹主义，伤害了加拿大多元文化的价值。

不过这样的声音也不被另一群加拿大华语社区认同，知名作家暨多伦多支持中国民运会共同主席关卓中，3月中旬在加拿大国会的听证会上要政府重视中国政府干预加拿大选举的问题，也同时大举揭露中国政府如何透过中共统战部在海外成立的「统一战线联盟」（United Front）去影响加拿大华语社区，关卓中表示自己对这次的选举干预事件完全不讶异，更认为只是冰山一角。

关卓中在听证会上强调多伦多支持中国民运会对于自由民主、对于中国人权发展的关心，近年来该组织更是大力的监督中国政府在加拿大的渗透。

对中国干涉加拿大选举一事，态度与关卓中几乎完全相反的丁果，透过他的媒体影响力，一再地自称他「捍卫加拿大的价值，确保加拿大的华人不受到歧视与不公平的待遇」。很奇妙的是，丁果和关卓中这两种声音在加拿大都可以有不同的平台发声，也可以没有安全顾虑的表示立场，但是在微信平台上，却只有丁果的声音可以出现。这对依赖微信为主要沟通管道的华人选民，所产生的「知的权利」之不公平待遇，却很少被讨论的。

更奇妙的是，许多像丁果这样的声音与中国共产党一贯的论述雷同，而这类声音检讨加拿大与中国两边的幅度总是不成比例的；为此丁果又会说：他是加拿大人，当然要大力检讨加拿大，加拿大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中国恶意操作加拿大选举，大可以跟中国断交或驱逐外交官来抗议云云。

这种现象，是否就凸显了加拿大的困境，也是民主国家的挑战？当一个以相信人民至上的民主制度及确保人民有平权自主的精神，被用来面对没有同样游戏规则或价值观的对手，那么是否民主社会对于人民的信任，反而被用来当成伤害民主本身的「漏洞」？

加拿大的华人选民具有相当人数，是许多政党希望争取的票源之一。 图／美联社

▌玩弄加拿大选举制度

如果有外国势力试图想操弄加拿大的选举，针对其初选制度下手其实是有一定的空间的。以联邦国会议员及省议员来说，每个党都可以在各个选区内提名候选人，只要候选人拥有多数的党员支持，就可以获得提名为该党在其选区的参选人。但在竞争比较激烈的选区，或是比较「有心」的候选人，往往就会在短时间内募集大量的党员来争取增加自己当选的机率。

在一些特定族裔背景的选区里，也不难发现特定组织大量的为该族裔的候选人募党员，如常见的南亚裔社区就出名的很会动员社区中的长辈参与，也时常看到以大型巴士的将大批的党员集中载到选举会场投票。而候选人很多时候也无须有太高的知名度，因为党内的初选其实不需要民意基础，而正式的选举经常也因为选民「选党优先」的意识而决定了结果，候选人只要没有太大的争议，就可能因为意识形态与当时的趋势而当选。

在近期加拿大媒体有关中国干预大选的大量报导中，也影射了中国领事馆透过亲中协力者与组织，以此「动员入党」方式帮助了特定候选人当选。

这些特定协力人士与组织是一种权力仲介（Power Broker），他们经常也是募款高手。在相关报导中提到，多伦多中国领事馆提供了25万加币（约新台币557万元）透过当地华语社区的商人，辗转将钱送到了11位左右不分党派的候选人及13位幕僚手上，这些候选人们拿到的金额不等，但最多的可能达5万加币（约新台币111万元）。这笔金额看似不多，但是在加拿大对政党捐款有限制的状况下，外国势力不用太大的投资就有一定的效用了。

在加拿大政治里，这些权力仲介不但有能力带钱，更是有影响力直接安插候选人参选。其中一位著名的权力仲介，是曾经任职安大略省省议员多年，也担任过安省移民厅长的陈国治，陈国治不但很有影响力，本身也极具争议。

陈国治在广州出生、曾住过香港及澳门，他不但在香港反送中抗议运动中，是加拿大少数力挺香港警察的政治人物，甚至曾指控加拿大国家安全情报局「歧视华人政治人物」，要求对此启动调查。同时陈国治也是联邦自由党在安省的重要布局者，他与谭耕及董晗鹏的出线完全脱不了关系。

而联邦自由党在西岸选区，也有另一位重要的布局者是陈卓愉，曾任联邦多元文化部长，他近年来已经成为重要的募款大将及造王者，而他与中国富商的关系也多次被媒体揭露。

值得一提的是，1989年六四天安门事件后，陈卓愉曾参与组织温哥华支援民主运动联合会，并曾担任该会主席；但是后来他与中国政府的关系在他从政期间产生了很大的变化，陈卓愉从原来支持民运，到开始与中国当局展开颇多合作，曾经在加拿大华人圈子里引起讨论。

左为陈卓愉、右为陈国治。 图／本报系资料图库、维基共享

▌加拿大的「红色」媒体效应

另一个影响加拿大选举结果的方式，就是透过中国政府可以控制的传统媒体及社群媒体。

以传统媒体来说，华文媒体在加拿大的经营基本上是服务华语社区，其中包含了大量的香港移民、中国移民及台湾移民。但在中国经济崛起的十多年，加拿大的华文媒体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在人口结构中主要消费族群多数已成变成了来自中国的移民，而这些中国移民也成为各大商业积极行销的对象。

对华文媒体而言，主要受众变成中国移民，似乎导致了一条「隐形的红线」浮现，内容自我审核的现象越来越频繁。以笔者个人接触过的经验，曾经有台湾侨社希望刊登台湾的国庆贺文广告，却被加拿大当地的一个大华文媒体拒绝，理由是担心「造成广告客户的不便」。

而社群媒体的影响力更是不可忽视，目前几乎每个加拿大华文媒体都纷纷建立起微信公众号，选择性在微信上发布消息。这些现象虽然在华语社区中，明眼人心知肚明，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挑战这个事实。

笔者的另一次经验也显示微信在加拿大华人社群的影响力：近年在一次卑诗省选举时，有位香港背景的省议员企图竞选自己所属政党的党魁，他的华语社区联络工作交由一家公关公司处理，该公司负责操作公关策略的人员也是一位来自香港的年轻人，虽然具有一些加拿大的价值观，却仍无法抗拒用微信这个工具来帮助老板胜选。

还有一件很讽刺的事情是，加拿大《Global News》在2020年疫情期间报导中国在海外抢购、囤积大量重要医疗保护用品，当时有心人为提告《Global News》，成立募款网站，其募款连结甚至被分享到时任加拿大联邦数位部部长默里（Joyce Murray）的选民微信群组中（默里也拥有微信帐号与选民群组），此事引起了加拿大社会许多的批判，最后总理杜鲁道（Justin Trudeau）都还出面表示谴责。

值得一提的是，在2021年加拿大国会大选期间，微信上有大量谣言指控保守党若赢得选举，将会主导通过法案、禁止微信在加拿大的使用，这个消息对这群依赖微信作为主要通讯来源的移民而言，很可能导致对保守党的排斥情绪。

但究竟「主政后会禁用微信」的指控，是否导致保守党败选？或许我们不会有确切答案，但是根据最新分析资料显示，根据对2019、2021年两次选举结果的观察，在华人居多的选区，的确出现了与其他选区不同的趋势，杜鲁道领导的自由党选票并没有大幅的扩大，但是保守党的选民似乎没有踊跃投票的状况是明显的。但是这是否完全可以连结到与「禁用微信」的传言相关，就见仁见智了。

微信在加拿大使用相当普遍，图为多伦多一处商场，可使用微信支付。 图／微博

根据对2019、2021年两次选举结果的观察，在华人居多的选区，的确出现了与其他选区不同的趋势，杜鲁道领导的自由党选票并没有大幅的扩大，但是保守党的选民投票率偏低。图为2021年加拿大大选投票日，多伦多的一处投票所外。 图／美联社

▌谁来捍卫加拿大？

一个公开透明的民主社会要面对丁果这类亲中媒体人的明枪，及中国政府控制的微信暗箭，加拿大的政治人物被理所当然的要求面对各种不同角度的检验，加拿大的媒体也被要求平衡报导并讲求证据，否则就得戴上一个「歧视」或煽动「反华」的氛围，在这种情况下，加拿大是否有能力面对一个人民无法监督，却百般监督限制人民言论的中国政府？

另一方面，任何检验或谴责加拿大政府或政治人物有歧视之嫌的言论，都很容易被有心人士放大操作，而不经意的成为「中共同路人」，变相被当成中共在加拿大的喉舌。但这也可能是中国政府操作民族主义的策略，借此让这些真实同路人，以及「被同路人」都成为他们的棋子，去「捍卫」中国政府的立场。

如果加拿大社会的结构无法形成一个强大的盾牌去挡枪挡箭，再加上选举制度设计弱不经风，外国势力能够以非常微薄的筹码，用正大光明的姿态，轻而易举的进入加拿大的议事殿堂，还可以让一国之首卯尽全力的去捍卫对国家忠诚有瑕疵的代议士，最后的结果可能是让加拿大全民对政府的信心崩溃。

这一切看似还没有发生，但是又隐隐出现迹象，此时笔者想问的是，像加拿大这样的民主国家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

加拿大华文传统媒体将受众聚焦中国移民而自设红线、加上微信耳语，中国政府的影响力逐渐渗透加拿大华语社群。图为加拿大唐人街的窗饰。 图／美联社

▌赵锦荣的解方

在2021年大选中连任失败的香港裔国会议员赵锦荣，过去多次公开力挺香港民主、维吾尔及西藏人权，似乎因而成为中国的眼中钉，近期加拿大媒体关于中国干预选举的报导中，普遍认为他的败选与中国因素有关；在选举过程中，也谣传赵锦荣若当选连任，将支持禁用微信。

赵锦荣在接受笔者访问时，对此传言表达驳斥。赵锦荣表示加拿大人有一种理想与价值是永远超越政治利益的，他也很清楚微信是许多中国移民与在原居地的家人联系的重要管道，并牵绊着许多人的生计，他从没有想过作出这么没有人性的决定。虽然在微信群组的谣言是被认为是导致他落选的因素之一，但赵锦荣认为，在面对微信谣言无能为力这一点，政府还是要负最大的责任。

对赵锦荣而言，用言论管制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不是一个以言论自由为基本人权的加拿大应该有的想法。如今在加拿大联邦政府的公职人员为了资安疑虑，已经不允许使用微信及抖音，但是这样的限制必然不能加之于人民，不过政府应该有责任去教育人民认识假讯息的风险、及对不安全资讯平台作出公告。

赵锦荣说：

2021年连任失败的港裔国会议员赵锦荣（Kenny Chiu）在败选后，除了表示自己努力不够外，也指出微信充斥关于他个人、以及大选假新闻及错误舆论。图为2021年赵锦荣在大选日投票。 图／赵锦荣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