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鸾姑姑的伤势严重, 又淋了大雨,不及早医治,怕是有性命之忧。”莫醉坐在床榻边, 来不及换上干净衣服, 便替席鸾把了把脉, 只觉她的脉象微弱, 身上又多处鞭伤, 又惊又怒,侧头对西玫道,“可是, 现在夜色已深,又下着大雨, 我们慎刑司与太医院又相隔甚远, 太医是绝不肯过来的, 这可怎么办?“
“大人不要着急,慎刑司平日里免不了要动用宫刑, 所以,普通的创伤药还是备着的。”西玫替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道,“大人脚受了伤,不能胡乱走动, 你先把衣服换了, 在这里等我, 我去刑房取一些过来。说着, 拿起雨伞, 便出门去了。
哪知她刚将衣服换好,西玫突然又折返回来了, 她惊讶问道:“怎么了,难道是你想来刑房的创伤药用完了吗?”
西玫平静道:“不是,只是我碰巧遇到了太医院的云岭大人。”“碰巧”二字,还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
“云大人?”莫醉吃了一惊,“他来慎刑司做什么?”
“云大人说他是到冷宫例行检查,正好经过慎刑司,想起我们的创伤药剩的不多了,顺便送来一些。”西玫却毫不惊讶,似乎这只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他又觉得天色已晚,从正堂敲门未必有人回应,所以,就绕道到了咱们后门,我刚好听到敲门声,就开门让他进来了。”
莫醉听得莫名其妙:“这大雨天的做什么检查,再说,云大人是第一殿前御医,冷宫和慎刑司的小事,也归他管吗,还走后门?”
“大人,你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了。”西玫走上前,低声道,“我们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太医,难道你要先将他抓起来审问一番,再让他给席鸾姑姑治病吗?”
“对,对,赶紧请云大人进来。”一语惊醒梦中人,莫醉忙压低了嗓子对她催道,“快去,别让他跑了。”
站在屋檐下的云岭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好笑,暗想既然自己既然已经来了,又怎么会不告而别地跑了,倘若自己真的要跑,此刻早就没了踪影,这位年纪尚轻的尚正大人果真心急如焚。
查了伤势和脉象,云岭不由暗自蹙眉,他在宫中数年,虽是殿前第一御医,也见过不少身受重伤的宫女,但这一次,那下手之人也太狠毒,难怪皇上只身一人冒着大雨急匆匆地让他施展轻功速速赶来,不过,他又为何让自己扯谎说碰巧来此?
“她流血过多,伤势严重,需要好生休养,”云岭递给西玫一张方子和两个药瓶,道,“先将这两瓶药粉敷在她的伤口,将血止住。明日一早,去太医院按着这个方子抓药,一日三次煎服,五日后,便可康复。”
“多谢云大人。”西玫接过,微微笑道,“时候不早了,西玫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云岭温和一笑,道,“莫大人的脚,还需姑娘为她推拿几下。”
“推拿?”莫醉惊讶地望向西玫,“你还会推拿?”
西玫心中暗暗一惊,心想既然那人已经答应了她,应该不会言而无信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云岭,没想到这个云太医看起来温和谦恭,似一个避世许久的儒雅书生,竟然早就瞧出了她的武学来历,但看他并无深究之意,一愣之后,已镇定自如,对莫醉道:“是啊,我外祖父家中清贫,阿娘从小便在推拿馆中学艺,后来嫁给我阿爹,也经常帮他舒舒筋骨,所以,我耳濡目染,自然也会一些。”
她顿了一顿,瞥见云岭已经开始收拾医箱,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话,而莫醉也只是点点头,没有怀疑,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我的手艺虽然和我阿娘差的远了,但是应该能对你的脚伤有所帮助。”又微微侧头,对云岭道,“云大人真是好眼力,若不是云大人提醒,奴婢早就忘了还有一技在身呢。”
云岭微微一笑,不置一词,拱手作别,转身欲去。
莫醉见他要走,心中一急,忙出口唤道:“云大人请留步!”
云岭顿下脚步,转身看她,意在询问。
迟疑了半晌,莫醉才鼓起勇气问道:“云大人,卓将军身上的寒毒可有解了?”声音微颤,带着几分忐忑。虽然卓逸信中说寒毒有解,但她总觉得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云岭顿了一下,平淡开口:“不是我不肯相告,只是卓老夫人吩咐在先,还请大人谅解。”
掩了心中失落与担忧,莫醉勉力扯出一丝笑意,道:“多谢云大人出手相助,大人一路走好。”
第二日早膳刚过,西玫端来为席鸾熬好的汤药,正好在门口碰到莫醉,忙拉住她,问道:“大人,你的脚刚好,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一趟尚仪局,求邱大人不要将席鸾姑姑发派到浣衣局。”莫醉急于出门,道,“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去去就回。”
“大人,你怎么一着急就犯糊涂啊!”西玫又一把拉过她,道,“邱大人是不可能同意的。”
莫醉只好停下,问道:“为什么?她滥用私刑,我不拿她问罪已经卖给她一个人情了。”
“大人有所不知,自从上任尚宫离任之后,宫中便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邱大人,太后的亲侄女,另一个便是席鸾姑姑的表妹翘厘姑娘。翘厘姑娘虽比邱大人年纪小,但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深得皇上信任,皇上有心想让她坐上尚宫之位,但碍于太后的面子,一直也没有机会提携她。所以,宫中拖到现在都还没有尚宫。这个,算是公仇。”西玫耐心向她解释道,“另外,她们二人同在尚仪局,席鸾姑姑为人和善,深得人心,若不是有太后撑腰,司仪之位根本就轮不到邱大人,所以,邱大人对席鸾姑姑可谓恨之入骨,此为私仇。以往邱大人还碍着翘厘姑娘不敢对席鸾姑姑下手,如今,翘厘姑娘主动请辞到含章殿当值,再也无力与她争夺尚宫之位,所以,她才会对……”
“含章殿?”心头一跳,莫醉一惊,脱口道,“那不是贺兰将军的新住处吗?她为何要去那里当值?”
西玫犹豫片刻,知道早晚也是瞒不住,便如实道,“你被调了出来,姚雪莫在宫刑司被人失手用剑划破了脸发了疯,还有一个叫什么怡然的小姑娘被那场大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去含章殿。含章殿缺人手,翘厘姑娘可能是不想让皇上为难,就主动请去含章殿了。”
“雪莫疯了?”莫醉心头一震,脑中一片空白,呆了半晌,才颤声问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西玫见她神色有异,忙垂首愧疚道:“大人赎罪,自从大人来到慎刑司之后,日夜操劳,奴婢怕这件事影响到你的心情,所以,才一直未如实相告。”
“宫刑司不是说大火是天干物燥意外事故吗,为何还将她的脸划伤了?”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莫醉也无意责怪她,问道,“难道,他们怀疑她?”
“不是,听说林大人从未怀疑过那场火是伏晟殿的宫人放的。”西玫微一迟疑,低声道,“姚雪莫被毁容,她们都说,是柳贵妃……”话至此,却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莫醉又惊又怒,姚雪莫心比天高,她也是知道的,但宫中女子有她这般心思的何止少数,女子容貌又何其珍贵,就算她不安分守己,也不至于将她的容颜毁去。
“大人,你去哪里?”见她默然半晌,突然一言不发地抬脚便走,西玫忙挡在她的面前,问道,“是要去看雪莫姑娘吗?她现在就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冷宫中。”
“不,”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莫醉一字一句地道,“我去蜜林殿。”
虽是清晨,但已至初夏,红日早早爬起,挂在湛蓝的空中,将整个宫城照得生气勃勃。
蜜林殿,洗云掀起珠帘,对柳如蜜盈盈一拜,道:“启禀娘娘,慎刑司莫大人求见。”
“这么早?”柳如蜜有些吃惊,但下一刻便对坐在身边的一个绿衫少女微微一笑,斜睨着洗云问道,“什么事啊?”
双眸不经意间掠过柳如蜜手中的一个小巧玉瓶,洗云转眼看了看那个绿衫女子,眼底闪过几许担忧,不动声色地道:“她只说有要事禀报。”
“洗云,你何时才能像你姐姐一般懂事?”柳如蜜微敛了笑意,现出不虞之色,不悦道,“本宫说过多少次了,只要阿若来了,任何人本宫都不见,更何况,你连她来此做什么都没有问清楚,就敢过来打扰本官与阿若叙旧的好心情?”
“奴婢知错,娘娘恕罪。”洗云垂眸,道,“只是,莫大人毕竟不是普通人,而且,奴婢见她神色有异,似乎确有急事。”
柳如蜜脸色一沉:“不是普通人?你的意思,只要她想见本宫,本宫就要巴巴地迎过去了?”
洗云自知失言,但她性子恬淡,仍不慌不乱地道:“奴婢口不择言,娘娘恕罪。奴婢这就让她回去。”
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柳如蜜抬手一挥,让她退下,转脸便对身旁的少女苦笑道:“阿若,你看,若这些个丫头能有你的灵气一分,本宫也不会整日里生闷气了。”
纵然双眼空洞无神,阿若浅浅一笑,依旧清灵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