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把马拴了,又回身挑起车帘,钱若男从车里探出身子,刚要起身,却皱眉捂紧胸口呻吟了一声。

慕松年忙问:“若男,你要不要紧?”

钱若男忙强笑着摇头。慕松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钱若男从车上抱下来。

“我去弄点吃的。”他一边把钱若男放好一边说。

“嗯……”钱若男满脸羞红,低着头应了一声。

慕松年来到池塘边,他从一旁的树上折了根枝杈,胡乱地挽了挽裤腿就下了水。水波一荡,鱼儿们荒得四下散开,慕松年手起杈落,早有一条大鱼被叉住,“卟楞楞”地在树杈上一顿挣扎。

慕松年看着杈上的鱼,不由想起在叶家庄的时候,有一回,顾锦弦从田间一把拎起大竹毫子,得意地说:“鱼儿鱼儿莫怪我,你进了咱们的肚子,也算是行善积德,下一世托生成王侯将相的,还得感谢咱们呢……”

慕松年盯着鱼,不知不觉地乐了。

“慕大哥——你没事吧?”林子那边传来钱若男的寻问声。

慕松年猛地缓过神儿来,才发觉自己在水里已经站了半天了,他忙回头喊道:“没,没事,这些鱼儿……好狡猾……”

等他回来的时候,钱若男对他笑着说:“慕大哥,我已经生好火了。”

慕松年讪讪一笑,把鱼放到火上,这才注意到钱若男脸上正蹭着一块炭灰。他又猛地想起有一回他帮顾锦弦擦掉脸上的泥,而她却眯着一对儿妙目在他脸上画“王”字儿的事,那一日他们四目相对,离得那样近……

慕松年忽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他抬手按住胸口,可是那刚刚复苏的顿痛却越来越尖锐,一阵一阵的刺心。

“慕大哥……”钱若男也看出慕松年有点不对劲,她有些担忧地轻喊。

“我没事……”慕松年哑着声说,“我去那边透透气……”说着,他便逃一样的起身跑到树林中去了。

慕松年倚着大树瘫坐在地上,他浑身无力,双手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顾锦弦……你这个臭丫头!我不许你再跑出来折磨我!你,你听到没有!”

林子里静寂无声,不知是附近谁家的小孩远远走过来,只听小女孩说:“哥哥,我也要放风筝么。”

男孩把手中的风筝一扬,“你跑那么慢,怎么能放得起来?”

小女孩一撅嘴,“那好,咱们比比看,谁先跑到林子那边,风筝就归谁!”话音未落,两个孩子便撒腿跑起来,风一样从慕松年面前过去。

慕松年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那一对奔跑在林中的小孩子,一时间竟似痴了……

百转千回,他以为自己狠得下心,可是,无论怎样强迫自己,他终究还是忘不了,逃不过,抹不掉!原来,很早很早以前,他的心,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炊烟袅袅,林子另一边,鱼儿已经烤好,香气四溢。这会儿正是吃鱼的好时候,可是却没有人把它从火上拿下来。钱若男默默地坐在火旁,胸口隐隐做痛。她在静静地等,等着这炊烟飘去林子那边。

总会有那么一刻,慕大哥会看到,会想起,林子这一边,她还在等着他……

长春宫。

富察皇后亲自沏了茶,端到皇上面前,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乾隆并没接,他沉默半晌,看了皇后一眼,有些不经意地说:“那个纳兰萦月,长什么样儿?”

皇后心里一惊,皇上果然还是为这件事而来,她定了定神,淡笑着说:“这个,臣妾也说不好,不过选秀那天,皇额娘到是觉得,她那双眼睛,有点……太过妩媚了些……”

乾隆眉头微颦,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呃,其实萦月这丫头,也算是个忧国忧民的才女了,”皇后瞅瞅乾隆,小心翼翼地说,“喏,我这儿还有她闲时画的一幅画儿呢。”

乾隆寻着声儿看去,只见是一幅苍凉厚重的工笔人物,画得是运河河畔歇脚的纤夫,已经裱了石青色的绫子面,顶上还系着棕色的丝带。他盯着画看了良久,轻叹一声,才指了指画对皇后说:“你是想告诉我,纳兰萦月不但人美,而且还很聪明,不但聪明,而且对政事也很感兴趣?”

“皇上……臣妾不敢!”皇后忙跪在地上说。

乾隆却似没听到皇后的话,他这会儿注意到画面一角,在喝粥的纤夫脚边,一只落迫不堪的小野猫正眼巴巴地望着那纤夫手中的碗呢。乾隆看到这,不由一挑嘴角,心里想,这个画画的人,一定是她!

稍晚些时候,一回到养心殿,乾隆就命人把前些日子顺天府的折子翻出来,他在上面用朱笔只批了两个字:放粮。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气,这个纳兰萦月,原来竟是两个人!

慕松年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有点偏西。火堆早灭了,上面还架着一只焦黑的烤鱼。钱若男早已不见了踪影,四周静得有些诡异。

“若男——”慕松年担心地喊。

这时候,就听林子里一个声音说:“松年,法场至今,别来无恙?”

慕松年忙寻着声音看去,只见许宗炎一个人气定神闲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我恭候多时了。”许宗炎皮笑肉不笑地说。

“是你!”慕松年心头火起,他恨不得把许宗炎碎尸万段,不过他还是忍着怒问,“你把钱姑娘怎么样了?”

“哈哈……”许宗炎狂放地笑起来,“没想到你和你师父一样,也是个情种!你想见她也可以,不过,要先赢过我手中的剑。”

“好说!”慕松年伸手从背后拔出铁剑,直奔许宗炎而来。许宗炎不敢怠慢,也挺剑相迎。二人在法场曾交过手,当时许宗炎为了顾全大局,无心与慕松年恋战。他明知道慕松年不是自己的对手,这一次,他要用实力证明,他比眼前这个小子更配得到昆仑派掌门铁剑!

只可惜万事万物都在此消彼长的变化之中,生死如是,吉凶如是,强弱也如是。如今慕松年经过湛元光的指点,武功又怎能与此前同日而语?湛元光一世武痴,在没离开昆仑山之前,就已经青出于蓝,超越了所有昆仑派高手,当然也包括陆九渊和许宗炎的师父,湛元光的师兄,元亨道长。更何况湛元光在领略了大罗神功的精髓之后,对武学的认识又升一个境界,以他此时的高度,指点慕松年昆仑剑法,也无异于点石成金了。

慕松年的剑势恢弘大气,绵绵不绝,许宗炎万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再次与他交手,无论自己左突右攻,竟然丝毫找不到破绽!许宗炎正心下诧异,不料袍角却“嘶”的一声被慕松年削断。他猛地凌空越起,退出战圈。

慕松年并没有穷追不舍,他收住招式,怒瞪着许宗炎。

许宗炎表情复杂地看着慕松年,半晌,他冷笑一声,冲着慕松年说:“年轻人,你之所以会走很多弯路,是因为有一个道理你始终搞不明白,那就是武功的好坏,决定不了一切!”说着,他回身“啪啪”拍了两掌,只见两个大汉架着面色苍白的钱若男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慕松年喝道,“她是漕帮的人,你最好放了她!”

“可以,”许宗炎一乐,“只要你交出掌门铁剑,我也没有必要为难她,不过,如果你不肯,那我也没有必要顾忌那么多了。”

“慕大哥……别理他……”钱若男气若游丝地说。

许宗炎目露凶光,他狠狠地朝钱若男脸上甩了一巴掌,鲜血顿时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

“你…卑鄙!”慕松年气得直发抖。

“怎么样?”许宗炎若无其事地问。

慕松年只好摘下铁剑,朝许宗炎递过去,“放人!”他吼。

许宗炎抓住剑,见慕松年并不肯松手,他便朝两个大汉一使眼色,那两个人得到信号,这才把钱若男举起,狠命朝慕松年扔过来。

慕松年接住钱若男的同时,许宗炎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掌门铁剑。

这时候,只见许宗炎身后的林子里突然冒出百十来个身手矫健的大汉,许宗炎得意地笑起来,“松年,一步错,步步错,你错就错在不该选择和我作对。”

他微微抬起手,正要命令手下人赶尽杀绝,就听林子里又有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我看,就算和你作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的人不由一愣,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乌压压的一群人从慕松年后面的林子里走出来,为首的正是萧玉德。

萧玉德冲许宗炎一抱拳,“许大人,山东漕帮萧玉德,率手下弟兄给您见礼了。”

许宗炎脸上肌肉一跳,心想漕帮帮众上万,和各地的地方官员盘根错节,交情匪浅,连朝庭都不敢轻易动他们,自己若是和他们硬来,摆明了要吃亏。

话不投机半句多,许宗炎冷笑一声,朝手下人一挥手道:“撤!”片刻功夫,人去林空。

“萧大哥?怎么是你们?”慕松年惊喜地说。

萧玉德让人把钱若男从慕松年手里接过来,安置到马车上,这才对慕松年说:“我们押粮到通州,办完了事,就去京城找若男和顾姑娘,到了白云观,翁道长把京城发生的事都和我说了。”他又对慕松年笑着说:“怎么样,来得还不算晚吧?”

慕松年也乐了,“多谢萧大哥!”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对了,怎么没看见高奕?他没跟你们来京城?”

萧玉德笑道:“他听说顾姑娘出了事,哪能坐得住,我们跟踪许宗炎的时候,看见许宗炎另外派了十几个人朝关东方向去了,高兄弟单独跟了过去,不知会不会碰到顾姑娘她们。”

慕松年听到这里早已心绪激荡,他恨不得立刻飞到顾锦弦身边,确定她一切都好。可是最终,他还是勉强笑道:“朝庭的人看样子另有所图,应该不是冲着锦弦她们去的。再说有高奕和武青岚他们俩个,再加上锦弦,想来也不会有事,我……我答应过若男,要送她回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