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

城市里,形形色色的意外死亡事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夜晚的街道上,一辆飞驰的小汽车拐弯时撞到一辆相向行驶的油罐车,尖厉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在大街上开到时速50迈,这人一定疯了。”警察赶来查看现场时说。

一个人从高楼上坠下,命丧黄泉。一个女人在向警察描述当时的情形:“也许他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也可能是自己跳下来的。前一分钟我还看见他靠着窗户站着,紧接着就看见他已经跳出窗外了。”“真是太糟糕了。”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一栋建筑物燃起了熊熊大火。“肯定是有人乱扔燃着的烟头,或者类似的情形,等着吧。看哪,现在整栋楼都烧起来了!”围观的人群猜测着事故发生的原因。

对于这些意外事件,保险公司的职员可能知道得比警察还多。现在就有两位保险公司的退休职员,他们追踪城里发生的各种意外事件已经有些日子了,接下来,他们想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

“就在那边,989号,她就住在那儿。走吧,埃尔默。”两位老退休职员中的一个举起拐杖,指着一扇破破烂烂的公寓大门说。这是一栋看起来颇为混乱的公寓楼,一群男孩子在楼前的街道边嬉闹,打着赤脚跑来跑去,甚至打开道路边的消防栓玩水。

两位老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孩子们,走到公寓楼旁边。“克拉伦斯,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湿热的天气里拉着我天天到处跑?就为了那些意外事件与罪案?现在还要来这里找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显然,埃尔默对老同事的过于热心满怀不满和抱怨。

“为什么?我们有责任这么做,这就是全部原因。我们来这里,就是要为社会做点儿事。”克拉伦斯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搀着同伴的胳膊缓步往前走。

“我们这辈子有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在当保险销售员,对吧?我们卖出了数百万美元的保险,帮助了成千上万个人,对吧?我们三个月前刚刚退休,对吧?”埃尔默说。

“是的,没错,但是数据表明——”

埃尔默打断老同事的话,接着说下去:“退休无所事事的人比那些仍然忙着做这做那的人死得快,是的,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我更适合袖手旁观。”他说着,在街边的石礅上坐了下去,摘下帽子扇着风。天气实在太热了,即便在这样的酷暑天气,两位老人也还打着领带,穿着外套。

“袖手旁观?埃尔默,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这三个月里,你亲眼看到了这么多意外事件,那起车祸中司机开得太快又不看路,还有那个从十二楼上掉下来的人,还有那次因为有人忘了掐灭烟头而引发的仓库火灾,那三个人都是因为疏忽大意而使自己丧命。这都是为什么呢?在这些事件背后有什么共同原因?我想知道,我也一定会弄明白的。这么多不幸发生在我们身边,虽然我们已经退休,但是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埃尔默似乎被老同事说服了,他戴上帽子站起来,继续和克拉伦斯一起往前走。不过,他心里还是存有疑惑:“可是要帮那些我们见到的人,已经晚了吧?”

两人在街边小店要了两杯冷饮。克拉伦斯告诉埃尔默他们此行的目的:“说得没错。但是,我们现在可以帮到其他人,比如说这栋公寓里的那个女人。我们来见她,就是为了了解她、帮助她。她的言行真是令人吃惊,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也一样。”埃尔默从柜台上拿过饮料递到老同事手里,自己从店员手中接过另一杯。

克拉伦斯看了一眼挂在店面旁的温度计,31.7摄氏度。“如果这里的人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肯定会叫我们偷窥狂的。”埃尔默压低声音说。

这时,一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的女人从公寓大门里走出来,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大门前,有两个女人站在一辆婴儿车旁,车里的婴儿被关门声吓得大哭起来。“就是她。”克拉伦斯说。

“嘿,别那么残忍好不好?”大门旁的一扇窗户里,一个穿背心的男人抱着花盆探出头,对女人大声喊道。

“你把宝宝吵醒了。”婴儿车旁的女人也非常不满地冲女人嚷道。

“我把他吵醒了又怎么样?昨天晚上,他可吵了我一整晚。小孩总喜欢在夜里吵个不停。”女人故意冲婴儿车大声说道,然后朝克拉伦斯和埃尔默这边走了过来,正好碰到他们。她很粗鲁地对他们说:“走开,别挡我的路!”两个调皮的小男孩也从这两名退休保险员中间穿过,看热闹似的跟在女人身后。

“跟上,埃尔默,快点儿!”克拉伦斯抢过埃尔默手中的杯子放回柜台上,拉着他赶忙跟上那个女人。

女人在一辆冰激凌推车旁停了下来:“给我一个冰激凌。”小贩打开盒盖,给她拿了一个。

“我不要这个,我要下面那个。”女人挑剔地说。小贩马上给她换了一个。

女人从破旧的钱包里翻出钱来放在冰激凌车上,扯下冰激凌包的装纸,冲旁边跟着她的两个小男孩嚷道:“怎么回事,你们在看热闹吗?”说着,她狠狠地把包装纸摔在地上。

女人吃着冰激凌,走进一家肉店,进门时和出来的人碰了个正着。于是女人不由分说地破口大骂:“滚开,别挡着路!你堵在门口干什么呢?”

她走到柜台边,蛮横地把柜台旁的人挤到一边,说:“嘿,闪开点儿,你以为你在排队吗?”

这时,那两位保险公司的退休职员也跟着进了店,默不作声地站在一个角落看着。

“我要一块肉,不要太肥的。”女人粗声地对卖肉的小伙子说。

“好的,夫人。”小伙子用抹布擦着手。

“要一块好肉,不要坏的,你听到了吗?”女人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好的,夫人。”天气太热了,小伙子浑身都是汗,脖子上闪着一层油亮的光。

“你昨天卖给我的那块肉,我拿去喂猫了,别再给我那样的,听到了吗?”

“不会的,夫人。”小伙子看似平静的表情后压着一股怒火。

“好吧,你们这里有些什么?”女人说着,上下打量着玻璃柜台下的冷柜。

“她很有代表性吧,你以前见过她这样的人吗?”克拉伦斯在一旁小声问同事。

“有牛脑吗?你们这里有牛脑吗?”

“有的,夫人。”

“给我看看,给我拿些上好的新鲜牛脑,一定得新鲜的,可别给我昨天那样的货色,你听到了吗?”女人弯腰看着玻璃柜台下冷柜里的肉。

小伙子从里面打开柜门,拿出一份牛脑往称重台走去。女人马上跟了过去,从盘子里拿起那块肉翻来覆去地看着:“让我看看你拿了什么,这是牛脑吗?我可不要羊脑,你听到了吗?好了,就这块吧。”

小伙子正要把肉往称重台上放,女人又说了一句:“拜托,别再把你那肥胖的大拇指压在秤上。”小伙子斜睨了女人一眼。

“再加点儿嘛,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你能骗过谁?”女人说着,又拿起一块肉扔到秤上。小伙子抬起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朝旁边的切肉刀看去。

“好的,夫人。”小伙子嘴里说着,手上已经杀气腾腾地握紧了切肉刀。

“‘好的,夫人。不,夫人。’你这耍滑头的废物。”女人依然在毫无察觉地絮絮叨叨。

“看!”旁边的埃尔默紧张万分地对克拉伦斯说。

“好啦,快点儿,你干吗还傻站着,你以为我一天到晚闲得慌吗?”

小伙子满脸油汗,脸色阴郁。他生生地咽下怒火,抬起刀切了块肉放到秤上,麻利地把肉包好。“废物!”女人还在一旁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说。

“好了,记在账上吧!”女人说着,接过肉就出了门。

“先生们,想要点儿什么?”小伙子擦着手走到两位老人面前。

“我忘记带购物清单了,我们待会儿再来吧。走,埃尔默。”克拉伦斯有些慌张地说,随后拉着埃尔默出了门。

看着女人的背影,克拉伦斯对埃尔默说:“现在,你知道她有多需要帮助了吧?”

“的确如此。不过,我们还是走吧,她可是个破坏分子。”

“不,埃尔默,不是破坏分子,她是想被破坏,想让别人杀了她。如果我们不帮她,她的名字就会出现在讣告上。”

“讣告?不,是出现在小报的头版头条。你看她。”

此时,女人正在和蔬菜店的人争论:“你说什么呢,有1.5磅?明明就是1.25磅。你怎么不修修你的秤呢?别聪明过头了!”女人说完,扬手掀翻了蔬菜摊上的一堆西红柿,然后毫不顾及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施施然地走在大马路的中间。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在她身旁猛地停了下来。“嘿,看着你的路!你是疯了还是脑子短路了?这是什么毛病啊!”女人转身冲汽车司机大骂起来。

回到公寓门口,一群孩子还在那里嬉闹着。“嘿,离开这里,小子们,你们干吗不到马路上去玩?一定要整天在这里游荡吗?你们都没有家吗?快点儿回家去!”女人一边上台阶,一边狠毒地冲孩子们说着。

“我讨厌看她。”看过这女人的种种言行,埃尔默摇着头说。

“只有一种途径可以接近她。上星期我每天都在研究她,现在看来,唯一的途径就是直接去找她。走吧,埃尔默。”克拉伦斯拉着埃尔默穿过喧闹的孩子们,登上几级台阶,推开公寓大门走了进去。他们一进门,就听到那个女人正在和一个男人吵架。

“那就是个笑话!”

“闭嘴!”一个男人一边扣着衬衫,一边快步跑下楼来。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嘿,给我回来!你要去哪儿?你要去上班吗?算了吧,我敢打赌,你是要去对面的酒吧喝个烂醉!我才不在乎呢!”

“你给我闭嘴,不然我——”男人忍着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就出了公寓门。

埃尔默在邮箱上找到了女人的房间号:“就在这里,艾伯特·伯劳夫妇,321房间。”

“真是太合适了,你听听这个姓,‘屠夫鸟’·伯劳——毁灭自己情人的女子。你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你刚才看到那位丈夫了吗?”

“我看够了,也听够了,我觉得自己都老了很多。快热死了,这个可恶的潮湿的大热天。”埃尔默不耐烦地说。

“在这样的公寓住上一天,简直就像在桑拿室里蒸桑拿。”克拉伦斯说着,掏出手绢擦着脖子上的汗。

“我们干吗不把门打开?我都快热死了。”埃尔默摘下帽子扇着风。

“快热死了,没错。这是杀人的天气,很多谋杀案就是在33.3摄氏度的天气发生的,比其他温度的时候都要多。”

“克拉伦斯,我知道这个数据。”

“是啊,警察也知道。在32摄氏度以下,人们还能保持冷静。一旦到了33.3摄氏度,人们就会变得情绪暴躁、敏感、失控,一点儿小事就会引发仇恨,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或一点儿声音,都可能导致谋杀。”克拉伦斯一边艰难地一步步上楼梯,一边说着。

到了楼上,埃尔默凑到门边去看门牌号,但被克拉伦斯拉住了:“不用。用不着看门牌号,我们也能找到她住的那间房。”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叫骂声:“嘿,别让小孩跑来跑去,你们听到了吗?嘿,你们听着……”

克拉伦斯敲着房门,但女人只顾骂着,完全没听到敲门声,他们只好自己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收音机音量开得很大。女人在一片嘈杂的音乐声中冲着楼上大声叫骂着:“你们是怎么回事?就不能让人有片刻安宁吗?听着,快让那些小孩安静下来,否则我就报警了。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你们听到了吗?别让他们吵了!”

看到两个老人进来,女人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来是要——”

克拉伦斯刚开口,就被女人打断了:“大点儿声,我听不见你说了什么!”女人说着,在杂乱不堪的桌上找到一把起子,把手中的汽水瓶盖启开。

“你能把收音机调小声点儿吗?”克拉伦斯只得冲女人大声说道。

“反正我什么也不会买的,调小声音也没用。你等等!”女人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抬起头对楼上喊道,“我叫你让孩子们别吵,没听见吗?”

她终于走过去把收音机关了,拿着汽水,在破旧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连看都不看老人一眼:“我忙得很,你们有什么话快说。”

“我叫克拉伦斯·福克斯,这位是肖尔先生,我们是已经退休的保险销售员。”克拉伦斯彬彬有礼地说。

“我可不买保险,你们走吧。”女人很不客气地朝两位老人挥挥手。

“不,今天我们来不是为了钱。”

“是吗?我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过这种话。”不管是在职的还是退休的,保险销售员说什么不为钱之类的话,听上去似乎都不大可信。

“我们可以坐下来吗?”克拉伦斯说着,自己已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在外面跑,确实把老人折腾得够呛。

“我说了我很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看,我们已经退休了,所以我们想找到一个方法拯救世人。根据我们在保险公司工作时总结出来的一些数据,其实有很多人本不该死,伯劳太太。”

“你可真把我吓着了。”女人看着报纸,随口搭了一句。

“我们有一项新型服务可以帮到那些生病的人。”

“谁病了?我可没病。”女人惊讶地转过头来反问道。

“但是你病了。”

“嘿,用不着你们来告诉我。”

“你要知道,有的人自己病了却不知道,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去帮助那些人,提醒他们。现在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太累了,他们不够小心,结果实际上是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我可不会自杀,即便那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你可能会!你来看看。”克拉伦斯说着,站起身,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靠墙放置的浴缸边,扬起拐杖指着浴缸上吊着的灯说,“你看,这个灯泡就吊在浴缸上面,电线已经老化了,灯罩也坏了,你只要给电工打个电话,就能马上修好。”见女人这会儿已经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他就继续说道,“你看,看着啊!”他说着,颤颤巍巍地抬起脚迈进浴缸里,“现在你在浴缸里,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女人看着老人的表演哈哈大笑。“然后你要出来了,脚下一打滑,你就会顺手去抓这根电线,这样就会有一个人死去。”老人边说边演示抓电线。女人看在眼里,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克拉伦斯跨出浴缸时险些摔倒,埃尔默赶忙过去扶住他:“克拉伦斯,你得小心点儿!”

“是的,谢谢你,埃尔默,谢谢。你明白了吗?人们经常会因为惰性而养成不良习惯,做事时总是不够小心。”克拉伦斯语重心长地对女人说。

“可是那根电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让它变成那样的。”女人晃着汽水瓶说。

“不,不,正是你任由它变成那样的,这最终会杀了你。”

“所以呢?所以我死了,你们现在就来参加葬礼也太早了点儿吧?这都是在干什么呀?”女人说着,掏出烟卷点上。

“干什么?你住的地方就是个死亡陷阱。”

“嘿,听着,是房东派你们来盯着我们的吗?”

“不,不,不,再来看看这个,”克拉伦斯走到女人旁边,从杂乱不堪的桌子上拿起一块纸包着的肉,递到女人眼前,“这些食物应该放进冰柜,难道你没听说过肉毒杆菌中毒吗?”

“什么东西?”

“食物中毒。在这种天气,这么高的温度——”

“32. 8摄氏度。”埃尔默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温度表,插了一句。

“32. 8什么东西,嘿,你朋友怎么了?他中暑了吗?”

“是的,我们都中暑了,你也是,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中暑了。还有你的丈夫,不管他现在在哪里,都是越来越热。”克拉伦斯一语双关地说。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嘿,听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在这整栋楼里挨个儿发表演讲吗?”女人还是没弄明白,这两个老头儿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克拉伦斯在女人对面坐下来,摇着头说:“不,不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你只到我这里来了?”

“只对你这么说。”

“为什么?你图什么?为什么要来烦我?”女人觉得越发奇怪了。

“我只是想帮你。”

“哦,你可真是个好人。”

“请听我说,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们所有人在生活中都会犯错,对吧?”

“没错。”

“我们可能会丢钱,会生病,很多事都会伤到我们,所以我们恨每一个人。”

“是,你这话倒说到我心里去了。”克拉伦斯的话终于有能让女人认同的了。“我们变得越来越自私刻薄,我们变得如此刻薄,以至有人想揍我们、打倒我们,或者更糟——甚至想杀了我们。”

“说得对,说下去,说下去。”

天越来越热,克拉伦斯已经满头大汗,光秃秃的脑门更是闪闪发亮。他掏出手绢擦着脸上的汗,说:“我们能打开一扇窗户吗?”说着,他已经起身走到窗户边,但是被女人阻止了,克拉伦斯只得站在窗边对女人继续说,“你听说过‘易出事故’这个词吗?意思是说,有的人总会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断脖子、胳膊或者腿。你的潜意识可能会让你不小心砍到自己,也可能会让你在马路上乱闯而被车撞到。也就是说,我们才是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

“好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在城里四处寻找像我这样的人吗?”女人一边拿着报纸扇风,一边问。

“只是为了能帮到他们。”

“你跟踪他们,观察他们,是吗?”女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是的,为了得到真相。我跟踪的一个人从12楼掉下来,是意外吗?不,其实是他自己想死。还有一个人忘了弄熄烟头,结果把自己烧死了,是意外吗?不是,也是他自己想死。证据,这些都是证据,我已经搜集了很多证据,包括即将死亡、受伤的种种迹象,我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所以,现在你来跟踪我?”女人气愤至极地站了起来。

“只是想帮你。”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你有魔法水晶球吗,或者其他什么神奇的玩意儿?整天在街区里游荡,追踪人们的生活,你以为你是谁,在这里晃来晃去?你看什么都不顺眼,真是太蠢了!你告诉别人该怎么做,叫什么‘打开窗户,放点儿新鲜空气进来’,可开窗户会把苍蝇放进来,你知不知道?你去死吧,你这个笨蛋!你说‘把收音机调小声点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调小声点儿?这样好让我听到外面的卡车声和孩子们的吵闹声吗?把煤气管修好,怎么修?你肯借钱给我,我就去修。听着,我可以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修好,把整个地方都收拾好!我可以拖地,把这里弄得干干净净,拖完地,换上一身干净漂亮的衣服,把碗洗了,头发梳好,扔掉这些垃圾!把这里所有垃圾都扔掉,把屋子里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把这里的一切都弄好,当然没问题。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些事,答应我一件事!一件事!”女人挥舞着双手,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喊大叫,把橱柜里的东西掀翻在地,把本来就乱糟糟的屋子弄得更乱了。最后,她走到克拉伦斯面前。

“什么事都行。”克拉伦斯说。

“让我年轻二十岁,你做得到吗?帮我那懒汉丈夫减掉四十磅,他就不会酒气冲天、疯疯癫癫地回到家。把这破地方修好,我就不用听隔壁的、楼上的、楼下的那些邻居的噪声。再给我一台风扇或者空调,让我晚上能睡个安生觉。”女人越说越委屈,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理解你的难处。”

“胡扯!你连自己都搞不明白,你这个笨蛋,你凭什么认为你了解我?你觉得你都知道些什么?我四十五岁了,这就犯了罪吗?我曾经三十岁、二十岁,那会儿我还很漂亮,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可以叫些那时认识我的人告诉你。你这个笨蛋,你接着说啊,说些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的关于我自己的事,接着说啊!”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克拉伦斯说着,就要拄着拐杖往门口走。

“说啊,你这么聪明!跟我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啊!”女人挡在老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推到一边,“给我滚出去,老东西,你这肮脏可悲的老东西!”

“你需要我们!”克拉伦斯用拐杖捣着地板,痛心疾首地说。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很久以前就不需要任何人了!我不需要什么糟老头儿到处跟踪我!”

“可是现在你得明白,伯劳太太!”

“别叫我伯劳太太,你这老——”女人说着,拿起桌上包肉的纸包,就往克拉伦斯头上砸去。

克拉伦斯彻底被如此冥顽不化的女人激怒了,他愤怒地举起了手中的拐杖,但被旁边的埃尔默死死地拉住:“克拉伦斯,拜托!克拉伦斯,冷静点儿!”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回事,你要杀了我?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啊!”女人见老人被同伴拉住,才放下护住头的胳膊,怒气冲天地问克拉伦斯,又问埃尔默:“他是怎么回事?他疯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想杀我,你都看到了吧?”

“我们走吧。”埃尔默连拉带扯地把克拉伦斯拖出了屋子。

女人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嚷着:“你是证人,你都看到了,他想杀我,那是故意谋杀。杀人了!警察,杀人了!”

两位老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逃到了公寓门外。克拉伦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对同伴说:“你也见到我都干了什么吧?我离惨剧如此之近,就差一点点。那个可怜的女人说得对,我就是个笨蛋——一个老笨蛋。”想到自己刚才险些成为杀人凶手,克拉伦斯就觉得后怕。

“你还是把这事忘了吧。”埃尔默劝他说。

“忘了?怎么可能忘得了?我的尊严不让我去拯救那个女人,我不该把她当成一个好样本,应该视她为一个迷失的灵魂、一个需要理解的人。我现在该做的就是放手,不再管她。”

“她不会察觉到的。”

“是吗?我们现在也没法儿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要不,我们去找她丈夫吧。”

“不,埃尔默,用不着,已经太晚了。可怜的伯劳太太,可怜可悲的女人。”

埃尔默搀扶着克拉伦斯缓步走下楼梯,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去找她丈夫谈谈,把她的情况告诉他。”

两人刚走下楼梯,就看见女人的丈夫从对面的酒吧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当他从老人们身旁经过时,两人看到那个男人腰间挂着一只铁钩。男人趔趄着走上台阶,推开门,进了公寓楼。

“他的皮带后面挂的是什么?”埃尔默紧张地问。

“装卸工用的挂钩,埃尔默。埃尔默,现在是多少度?”

两人走到挂在公寓门边的温度计旁:“33.3摄氏度,正好是33.3摄氏度。”

很快,一辆警车开到了公寓门口,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朝这里跑来。克拉伦斯仍然习惯性地在自己的小本上记下了这一案例,然后和同伴一起缓缓地离开了现场。33.3摄氏度,一个杀人的温度。很多谋杀案都发生在33.3摄氏度的天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