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激怒中國的理由？立陶宛援台灣的「冰島時刻」

5月中旬台湾爆发第二波本土疫情时，派驻台北市万华区紧急消毒的陆军化学兵部队。 图／路透社

当台湾遭受第二波新冠疫情袭击之际，伸出援手的国家微乎其微，目前有美国、日本、立陶宛、斯洛伐克、以及捷克也承诺捐赠。据悉台湾透过驻拉脱维亚代表团，向同为波罗的海三国之一立陶宛请求协助，基于人道考量，立陶宛政府决定分出2万剂AZ疫苗给台湾，引起不小关注。

此外，立陶宛政府表示将在台湾开设商业代表处，扩大在亚洲的经济外交。几乎同时，数十名政经学产界人士成立了立陶宛-台湾论坛，包括经济部长阿蒙纳特（Aušrinė Armonaitė）也是创始人，阿蒙纳特是自由党（Freedom Party）主席，该党曾明确表示支持台湾独立。

除了台湾外，立陶宛也对东部伙伴──即乌克兰、乔治亚、摩尔多瓦等国赠送疫苗，这显露出立陶宛甫上任内阁的思维。众所皆知，波罗的海三国历经艰辛才得以独立建国，由于苏联时期的统治，三国在人权等普世价值上走的更远，不仅延续到对俄国的记忆，更逐渐渗透到对中国的观点。

图／美联社

一月事件。 图／维基共享

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回首过去十年来，立陶宛和中国可谓若即若离。2012年中东欧16国和中国组成16+1合作倡议（后来加入希腊成为17+1），立陶宛亦是其中一员，2013年立陶宛总统葛里包斯凯特（Dalia Grybauskaitė）与藏族流亡领袖达赖会面，虽是私人行程，但北京倍感不快，双方关系冷冻了一阵子。

习近平掌权后，一带一路战略成为中国外交主轴，2017年立陶宛与中国签署带路倡议的谅解备忘录。2019年传出中国有意投资立陶宛的克莱佩达（Klaipėda）港，遭到立陶宛国防部反对，因为这是美国和北约部队进出该国的重要据点，若是被中国控制，可能会造成西方进出的阻碍。

同年，香港爆发反送中运动，数百名立陶宛人在首都维尔纽斯（Vilnius）市中心声援香港抗议者。本来是民主国家习以为常的现象，不料却遭遇十多名中国人反抗议，并引起骚动，结果两名中国公民因扰乱公共秩序被警方拘留，每人罚款15欧元，更难堪的是，中国驻立大使申知非被目睹在现场疑似指挥行动。

此事引起立陶宛政府不满，外交部发出照会，要求中国使馆人员节制，今后不得重复类似行为。另一方面，中国大使馆竭力否认，强调那些都是「中国人爱国的自发行为」，表示希望不要玷污中国政府。

不久后，又发生了冲突。中国大使馆决定在维尔纽斯庆祝70年国庆，到处布置广告海报，并计划施放烟火。然而，市政府宣称没有主办单位提出活动申请，因此不允许烟火，也将所有海报撤下，市长更直言共产党这套在维尔纽斯行不通，中国使馆则反驳不要政治化，让市民失去欣赏烟火的机会。

2019年12月28日，有中国游客或亲中游客破坏十字架山里写有支持港人字句之十字架的影片曝光，以及出现有亲中人士在十字架上写了「愿曱甴（蟑螂）早日安息，愿香港早日回复平静」等针对香港抗争者的诅咒字句。 图／Hong Kong Free Press

即使立中双方屡生龃龉，部分立陶宛政客仍是极力维持与中国的友好。申知非的战狼外交争议后，中国为了改善形象，特别举行关于西藏的宣传纪录片放映会。包括当时政府副秘书长、亲中议员等都有出席捧场，据中国使馆表示：「观众看完大为折服，渴望进一步了解西藏。」

2020年立中两国开通义乌到维尔纽斯的中欧班列──中国邮政号，乘载邮包集装箱，抵达立陶宛后再转运至欧洲各地，完成立陶宛向中国承诺的铁路连结。同年，两国也开通西安到维尔纽斯的固定班次，当时立国交通部长赞许双方关系，让论者认为立陶宛将成为中国新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

不过，经济交流只是表面，立中关系也随着美中角力与极化政治逐渐产生变化。像是2019年，西方阵营聚焦于中国新疆维吾尔议题，立陶宛和其他20多国发表联合声明，敦促北京尊重维吾尔人权和基本自由，并允许联合国人权监察员进入新疆进行有意义的调查，和拥护中国的50多国形成壁垒分明。

此外，立陶宛国安单位在国家威胁评估（national threat assessment）更强调中国间谍活动对国安造成威胁。2019年版本指出，中国间谍最主要的目的在于确保立陶宛不会支持西藏和台湾独立，也不会将这些议题诉诸国际层面解决，2020年版本更直指中国带路战略乃是为寻求经济统治和技术优势。

在波罗地海上空护卫立陶宛运输机的北约盟军JAS-39战斗机。 图／北约

图为今年6月14日，立陶宛纪念1941「大流放」的80周年纪念日。二战期间占领立陶宛的苏联红军，当年一口气把28万立陶宛反抗异见者流放到西伯利亚劳改。 图／美联社

毫无意外，立陶宛的威胁评估引来中国批评。中国使馆表示，坚决捍卫自身主权和领土完整，在台湾、西藏、香港等问题上维护核心利益，抵制干涉中国内政，呼吁立陶宛情报部门摒弃冷战思维。撇除普世价值的口舌之争，中国其实更想说服立陶宛使用华为5G网络，但遭到立陶宛政府拒绝。

跟着，2020年立陶宛议会改选，新的联合内阁强调其外交政策会基于价值观，反对任何侵犯人权和民主自由的行为。这从新任的外交部长兰德斯贝吉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与次长阿多美纳（Mantas Adomėnas）联袂发布的文章即可略知一二，也可视为是未来数年立陶宛外交的重要参考。

在该篇文章内，两人细数中国的行为：无论是在南海或香港议题上，都已超越国际规范的界线，立陶宛不能置若罔闻。两人强调，作为负责任的行为者，立陶宛至少要有一些反应措施，包括退出和中国的17+1合作倡议、在欧盟寻求对中统一的立场、加强与台湾关系并承认其为事实（de facto）独立国家等。

此文是兰德斯贝吉斯两人在上任前发表，观察立陶宛最近的动态，可说几乎是完全照章上演。今年五月间，立陶宛宣布退出17+1，原因双方贸易利益低于预期，又找不到和中国沟通解决的方式，并非中国所宣称立陶宛政府的反中思维。

2020年初声援台湾加入WHO的阿多美纳（左）与1991立陶宛一月事件。 图／阿多美纳的Facebook

2020年5月28日，通过香港版国安法的习近平。 图／美联社

同时，兰德斯贝吉斯更呼吁其他欧盟国家放弃17+1，应该从分裂的16+1模式转向团结的27+1模式，以欧盟整体的力量与中国交涉。立陶宛总统瑙斯达（Gitanas Nausėda）亦呼吁欧盟理事会应出面邀集成员国进行战略进行对中战略讨论，并组织欧盟和中国的峰会。

对此，中国认为立陶宛退出17+1只是个别事件，甚至有论者强调立陶宛的离开等于减少机制内的添乱者，也不认为立陶宛的呼吁，会对中欧关系发生重大影响。北京比较在意的是，立陶宛是否会迎来所谓的「冰岛时刻」（Iceland moment），这是指：

当1990年立陶宛宣布脱离苏联独立时，冰岛是第一个承认立陶宛独立的国家。

尤其是立陶宛（与波罗的海国家）和美国近来交好，无论是北约军费、5G议题等，立陶宛都和美国站在同一阵线，中国担心若立陶宛真有冰岛时刻，华府会是背后藏镜人。因此，北京必然会寻求一切手段影响立陶宛对台政策。

立陶宛1991年一月事件。 图／美联社

立陶宛女孩在参观驻立陶宛美军的反装甲飞弹。 图／美国国防部

不过，当立陶宛决定退出17+1、在台设立代表处时，便已思考过中国的报复。以立中两国经济关系而言，立陶宛对中国的依赖度远低于欧洲其他国家，若中国施以制裁，立陶宛当然会受到损失，但程度有限，最主要的是从中国进口的原料，需要考虑替代供应链，并寻找其他原物料进口。

至少到目前为止，立陶宛仍未有推翻一个中国的倾向。像是去年世界卫生大会（WHA）期间，约200名立陶宛政界与公众人物呼吁瑙斯达支持台湾加入WHO，但遭到瑙斯达拒绝，原因是WHO的成员资格必然是联合国会员国，显示政府内部仍想平衡对中关系，不愿正面对抗中国。

更有学者从务实角度出发，批评政客倡议承认台湾只是诈术。无论是为了对抗战狼外交或是惩罚隐匿疫情，都不适合以台湾当作外交筹码。说穿了，一中一台早应是全球共识，但西方大国基于利益，背叛民主台湾，立陶宛也是随波逐流，台湾议题该由西方大国领衔解决，立陶宛不该也无力承认台湾。

最后，要知道立陶宛的亲台立场，在欧盟树立了一个罕见的榜样，面对北京的恐吓与制裁，已准备放弃物质利益。这不只是价值观的选择，更是精密计算的战略，借由支持台湾，立陶宛希望美国能够注意到其对中国的坚定立场，让华府更重视立陶宛在北约的地位，对立陶宛的国家安全与利益都有莫大助益。

十字架山。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