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霹靂楊紫瓊：女打仔的電影宇宙，與她的政治難題

出演多部电影、来自马来西亚霹雳州、现年60岁的杨紫琼是本届奥斯卡金像奖影后呼声最高的入围者。本文作者林洁珊将试图从其演艺生涯、国籍、政治、性别几个面向，来谈谈杨紫琼的「身份多重宇宙」。 图／路透社、剧照

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即将于台湾时间下周一（3/13）早上颁发，由杨紫琼、关继威、许玮伦（Stephanie Ann Hsu）等华裔演员主演的《妈的多重宇宙》从奖季开跑后就一路开出红盘。演出生涯代表作的女主角杨紫琼，日前也一举囊括了美国国家评论协会最佳女主角奖、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女主角、美国演员工会奖最佳女主角、独立精神奖最佳主角演出等奖项，背负华裔与亚裔的身份打破多项纪录，并成为本届奥斯卡金像奖影后呼声最高的入围者。

这些年奥斯卡金像奖把最佳影片颁给南韩导演的《寄生上流》、中国导演的《游牧人生》后，亚裔于奥斯卡夺魁已不再是神话，然而在演员奖方面，整个世纪以来也只出现过一名非白人影后荷莉贝瑞（Halle Berry）。时隔20年，总算再次有非白人且亚裔的演员入围，对于大热门杨紫琼来说，整个华裔圈及亚裔圈多少抱着既期待她打破纪录、又怕受伤害的心情等待结果，毕竟她是影史上首位入围该奖项的亚洲演员。

杨紫琼来自马来西亚霹雳州的怡保，这位出道约莫40年、现年60岁的女性演员，从马来西亚选美比赛发迹，在香港以动作片走红，并一路以好身手「打」进好莱坞。本文试图从其演艺生涯、国籍、政治、性别几个面向，来谈谈杨紫琼的「身份多重宇宙」。

图为专家量身打造杨紫琼的蜡像。 图／报系图库

▌演艺宇宙：从「打女」到「两个秀莲」

回顾杨紫琼的演艺生涯，几部标志性的指标作品难以忽略。主修芭蕾舞、以选美小姐出道的她，1985年以《皇家师姐》在香港闯荡出「打女」「女打仔」的名号。1991年与首任丈夫香港影业大亨潘廸生离婚后，隔年与成龙合演的复出之作《警察故事III超级警察》获得空前成功，奠定了她成为香港电影首席女打星的地位。

1997年接演《007：明日帝国》，成为首位会打的「邦女郎」，有别于庞德系列电影的其他女性——性感美丽，等待英雄救美或男主角求爱的「花瓶」角色。没学过武术，因有舞蹈底子练就好身手的杨紫琼，在片中饰演与庞德平起平坐、并肩作战的伙伴角色，这部片让她在好莱坞闯出名堂，还被媒体称「女版庞德」。这也是为什么当她在金球奖得奖致词被提醒时间时，可以玩笑地说一句：「闭嘴，我可以打趴你！」——因为她真的可以打趴你。

2000年接演李安名作《卧虎藏龙》，在这部被定调为「拍给西方人看的武侠片」里，杨紫琼同样饰演武艺高强的俞秀莲，让她入围了英国影艺学院电影奖（BAFTA）最佳女主角，向世人证明她不只是会打，也会演。《艺伎回忆录》里的中年艺伎豆叶、《疯狂亚洲富豪》里的刻薄婆婆也令人印象深刻，后来她在漫威系列《尚气与十环传奇》中也露脸参演一角。

直到2022年，杨紫琼迎来一部集大成的角色——《妈的多重宇宙》里的Evelyn Wang（王秀莲）。秀莲这个名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在《卧虎藏龙》里的角色也叫秀莲，诚然，《妈的多重宇宙》也是杨紫琼演艺生涯的多重宇宙，不管是「报税宇宙」里的洗衣店老板娘、「致敬王家卫宇宙」里的国际大明星、「香肠手宇宙」里跟女友过小日子的女同志、宛如重现《艺伎回忆录》的戏子；从文戏到武戏，从严肃到搞笑，从打女到两个秀莲，她确实得到了演艺生涯中「最好的礼物」。

杨紫琼在1997年接演《007：明日帝国》，成为首位会打的「邦女郎」，没学过武术，因有舞蹈底子练就好身手的杨紫琼，在片中与庞德平起平坐。 图／报系图库

图为《卧虎藏龙》的经典一幕，由章子怡饰演的玉娇龙和杨紫琼饰演的俞秀莲对决。 图／报系图库

▌国籍宇宙：「香港之光」或「大马之光」？

今年1月，杨紫琼成为继奥卡菲娜（Awkwafina）后，史上第二位夺得金球奖最佳女主角的亚裔演员，除了在台上说出「我可以打趴你」的插曲令人莞尔一笑，她究竟是「香港之光」还是「大马之光」，也引发两地网民热议。

起因为杨紫琼夺得金球奖后，香港文化体育及旅游局局长杨润雄在贺词称她是「香港演员」。杨紫琼虽然在法国取得永久居民，但仍维持着马来西亚国籍，在国籍上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马来西亚人。然而杨紫琼是在香港出道，说她是名「香港演员」不全然有错，同是马来西亚籍的蔡明亮也常被称为「台湾导演」，拍的是「台湾电影」。如同蔡明亮电影大多是台湾题材，杨紫琼参与的香港电影也鲜少有马来西亚元素，因此一些马来西亚网民（尤其华裔）认为说她是「港星」没有不对。然而必须提醒的是，这些网民的言论背后或许还带有一些「马来西亚就是留不住人才」「华人在马来西亚不会有机会」等的负气情绪代入。

值得一提的是，马来西亚现任首相安华也有发文祝贺，当然是因为她是马来西亚人。有人质疑她只是国籍是马来西亚，对当地的电影产业没太多建树；有人赞同马来西亚的电影环境相当恶劣且无发展性，杨紫琼确实是在海外成名，说「大马之光」也只是占了国籍身份的便宜。但也有人认为，难道这便宜就要被香港占去？进一步来说，如果在香港局长在发言时前面还加个「中国」香港演员，情况恐怕会更加敏感复杂。

杨紫琼曾在访谈中说过自己为何难以在马来西亚发展，她表示：「如果我只能饰演马来西亚人，那我可以演的角色没有很多」。不过，我们可以从杨紫琼的访谈或得奖感言中发现，她其实很常提到马来西亚，并且常以马来西亚人自居，也难怪在香港局长的「港星」发言后，会引起另一派马来西亚网民的愤怒。

图／法新社

▌政治宇宙：「墙头草」的政治倾向？

从前述争议可见，马来西亚人对杨紫琼的观感毁誉参半、褒贬不一，尤其她在2013年马来西亚大选时公开支持人民支持度已走下坡的前首相纳吉，并喊话「纳吉是最适合的领导人」。数年后，纳吉震惊国际的1MDB贪污案爆发，在下一届（2018年）大选落败，马来西亚迎来第一次政党轮替。但同一年，杨紫琼又宣布说要改编讲述纳吉贪腐案的《鲸吞亿万》，令民众对她的言行不一的举动更加反感，当时更出现 #CrazyRichLalang（疯狂富豪墙头草）和 #opportunistslalang（机会主义墙头草）等标签讽刺杨紫琼。

而在这之前的2011年，马来西亚网民对于杨紫琼出演卢贝松执导的《以爱之名：翁山苏姬》，大多也以调侃嘲笑的心情看待，认为出身千金小姐、又两次嫁入豪门的她不够格演出人权斗士、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翁山苏姬。不能忽略的是，当时罗兴亚难民危机（2017）尚未爆发，翁山苏姬随后因漠视缅甸军方对少数族裔罗兴亚人的暴行及种族灭绝，在国际上（尤其西方社会）的声誉大幅下滑。当时也还没人知道，翁山苏姬被释放十年后的2021年，缅甸发生军事政变，如今软禁在哪也无人知晓。

时局往往在几年内骤变，马来西亚政局也像印度煎饼一样翻盘又翻盘。补充一点，当时杨紫琼为纳吉站台其实也不意外，因为她的父亲是马来西亚华人公会（简称马华公会）的政治人物，而马华公会是与纳吉所属的国阵联盟同一阵线，更不用说她的家族事业多少需要执政党「互相帮忙」。

可见杨紫琼在政治判断上的敏感度稍嫌不足，当当权者在人民心中好感度下滑时，她仍是选择了在位者，所以她可以在2013年支持时任首相纳吉，也可以在2018年上传与时任首相马哈迪的合照（马哈迪在2018年的选举将纳吉拉下台）。虽然无可否认，这些年马来西亚及缅甸的时局确实瞬息万变，一不小心就被翻盘，进而打脸自己。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近年她鲜少对政治人物或中港台马的政治表态。

图为2013年，杨紫琼与马来西亚前首相纳吉（中间身着蓝衣者）的合照。 图／纳吉脸书

杨紫琼在2018年10月在其脸书上传与时任首相马哈迪的合照，写上：「Thank you Sir」。 图／杨紫琼脸书

▌性别宇宙：亚裔女性的双重身份

较无争议应该是她身为亚裔女性的双重身份。「我今年刚满60岁，我想所有女性都很清楚，随着这些数字越来越大，机会则是越来越小」，这是她在金球奖振奋人心的得奖感言中的一句，道出了身为女性在演艺圈闯荡的难处，也大大鼓舞了全球的亚裔女性。

杨紫琼确实是以一名亚裔女性的身份，在好莱坞「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回顾在演艺圈的40年，杨紫琼在得奖感言及专访时都曾提到，在好莱坞她出演过各种亚洲国家的角色，因为大家根本分不清华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或不认为她本来就会说英文，甚至在片场会遇到对她大声说话或刻意说得很慢的人，深怕她听不懂英文。她坦承在2000年接演《卧虎藏龙》前，有两年没戏拍，因为她受不了好莱坞将各种刻板角色加诸在身上。当然也有一派认为《妈的多重宇宙》不也是美国华裔移民的刻板角色——洗衣店老板娘，而且还要报税。

近日因曝光量高，开始有民众对杨紫琼的发言及举动大做文章，比如说她在美国演员工会奖爆粗口有损格调（但在西方语境下应该只是语助词），或是继续调侃认为华裔在国际舞台上又是用「打」用「暴力」来回应及致词等等诸如此类的「华人包袱」与自我矮化。还有人对比杨紫琼的「打趴论」及去年奥斯卡的威尔史密斯打巴掌事件（同样是非白人族裔）等等。

只能说杨紫琼出道至今，镁光灯一直喜欢打在她身上，是个话题人物，而网民也爱看爱议论。就连在3月9日都还有新闻说她在社群平台转贴了一篇文章，由于该文内容提到了本届对手凯特布兰琪，因而疑似违反奥斯卡投票结束前的规定：「禁止任何以言语点出对手名字或片名」，杨紫琼随即火速删文。

近一个世纪历史的奥斯卡只出了一位非白人影后，究竟杨紫琼能不能成为史上第一位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亚裔演员，我乐观期待。

图／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