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作為一種藝術：日本平成年代的「謝罪文化」

综观平成时代的三十年，谢罪记者会相当多，几乎成了平成的代名词。 图／《日本语 语感の辞典》

4月5日，日本的国土交通副大臣冢田一郎，因「忖度」发言，而召开记者会向外界「谢罪」，并且辞职负责。不过对日本民众而言，这只不过是众多的谢罪记者会的其中一件，早已习惯。

综观平成时代的三十年，谢罪记者会相当多，几乎成了平成的代名词，而且谢罪的主角不管是政治人物、艺能人、企业家，谢罪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许多搞笑艺人经常拿谢罪记者会开玩笑，就连日本知名的鬼才编剧宫藤官九郎，也写了一部电影《谢罪大王》，让人喷饭之余，也怀疑日本人到底有多爱谢罪。

事实上，谢罪记者会在昭和时代（1926-1989）几乎少之又少，然而时序进入平成之后，却是三天两头就有谢罪新闻，可以说平成时代就是「谢罪时代」。会有这样的现象，主要是因为日本从战后的经济巅峰，在进入平成时代后，因泡沫经济崩溃而进入萧条的年代。

日本人到底有多爱谢罪？图为2013年小说改编日剧《半泽直树》，最后收视率创42%高峰的经典谢罪结局。 图／《半沢直树》

在这样的时代，日本各个产业陷入泥淖，许多公司的经营者为了让公司的帐面好看，因此隐瞒了经营不善的现实，不断地亏损让公司无以为继时，只得宣布破产；这样的状况下不得不召开记者会，对外公开谢罪，就成了企业界「谢罪记者会」（日文写作「谢罪会见」）的滥觞。

有的则是为了减少亏损，因而采取许多不可饶恕的手段，例如降低成本而采用其他品质较差的替代品，或是食品厂商将快过期的产品重新更改赏味期限，一但这些事情曝光，受到舆论的压力也不得不召开谢罪记者会了。

企业如此，政界更是如此，在泡沫经济崩溃之后，过往政经盘根错节的金权关系，就此跟着崩解，许多不为人知的黑暗被摊在阳光下让人检验，也成为政界的谢罪题材。像是1992年（平成4年）发生的佐川急便事件，不但自民党大老金丸信遭到逮补，还牵连许多政经界人士，一时间人人自危，更有许多重量级人物开记者会自清。

1992年（平成4年）发生的佐川急便事件，自民党大老金丸信（左一）遭到逮补，还牵连许多政经界人士，许多重量级人物开记者会自清。 图／维基共享

除了泡沫经济崩溃之外，平成时代也是网路的时代，因网路的发达，讯息流通日益快速，让许多事件在第一时间就传遍日本全国，可谓是坏事传千里。一但成为主角，如果在第一时间没有道歉止血，只会持续延烧，这也助长了谢罪记者会的普及化。

当然谢罪记者会召开之后的结局，可以说有好有坏，端看当事者的态度、以及记者会的过程。一场好的谢罪记者会，不但得以止血，有时还有意想不到的发展，至于不良的记者会，无法止血就算了，还会成为民众取笑的对象，最后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可见谢罪记者会的好与坏，对当事人来说有多重要了。平成时代多如牛毛的谢罪记者会当中，第一个召开谢罪记者会的，就是已故性格男星丹波哲郎，在1989年（平成元年）的「不贞记者会」了。当时66岁的丹波哲郎，与51岁的前女星发生婚外情，还有个14岁的私生子，因此遭八卦杂志踢爆。

结果记者会当中面对记者询问，丹波哲郎大方的承认，直说「真的、真的，都是真的，不知道的只有你们（指记者）而已」，还表示，小孩跟着妈妈住在府中，附近的邻居都知道，连搭乘的计程车司机都知道，所以并没有刻意隐藏小孩。这场记者会当中，丹波哲郎的应对，后来还成了艺能界谢罪记者会中的「最佳典范」。

「真的、真的，都是真的」丹波哲郎的应对，后来还成了艺能界谢罪记者会中的「最佳典范」。

如果在第一时间没有道歉止血，只会持续延烧，这也助长了谢罪记者会的普及化。图为2011年「烧肉酒家惠比寿食物中毒事件」，因生牛肉拌饭造成57人食物中毒、最后造成5人死亡的悲剧，创办人勘坂康弘跪地谢罪。 图／法新社

至于发生在1997年（平成9年）11月24日的山一证券宣布破产，当时社长所召开的谢罪会见，不但让事件止血，还出现意想不到的结局，因此被称为「神会见」。

山一证券成立于1897年，是日本老字号的证券公司，与野村证券、大和证券、日兴证券并称「战后四大证券」之一。然而由于投资失利，加上泡沫经济崩溃，导致公司巨额亏损，负债最后累计达3兆日圆，不得已只好由当时的社长野泽正平，出面召开谢罪记者会。

在这场记者会中，野泽社长声泪俱下，态度诚恳的说出了一段名言：「公司亏损全都是我不好，绝非社员的过错，所以恳请支持山一证券的社员们，拜托了！」

就是这一段话，居然让社会大众同情起山一证券的社员们，一时之间居然有超过4,200家公司，向已经破产倒闭的山一证券求才，让原本面临失业的山一社员们重新获得工作，由此证明一场好的谢罪记者会，不但可以扭转大众的恶劣印象，居然还能拯救公司的员工。

不过说实在话，「神会见」不是天天都有，绝大部分的谢罪记者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例如2007年（平成19年）发生在北海道食品公司Meat Hope的牛肉伪装事件。Meat Hope公司专门生产牛肉相关加工品，鼎盛时期曾是北海道营业额最高的食品加工业者，没想到被踢爆为了降低成本，居然用猪绞肉伪装成牛绞肉，还将巴西进口的鸡肉，伪装成是日本国产鸡肉。

经过农林水产省的调查，流出的伪装肉类高达近一万吨，引发社会强烈挞伐。当时的社长田中稔，为此率领工场长中岛正吉，以及当时为公司取缔役的社长长子等四人，召开谢罪记者会。在记者会上，社长与工场长面对记者的追问「到底是谁指使？」时，两人当场相互推托、否认是他们所指使。

没想到一旁社长的长子田中等，直接对着现场的记者说：「请你们说实话吧，真的有做就承认」，让现场的记者们傻眼，社长只得承认就是他指示的，当然也因此遭警方逮捕，最后判刑四年。

北海道Meat Hope牛肉伪装事件，重创公司形象。 图／维基共享

雪印乳业的谢罪记者会功亏一篑，最后社长也因此下台鞠躬。 图／《朝日新闻》

食品方面的经典谢罪，还有发生在2000年（平成12年）的「雪印乳业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当时是因为牛乳在杀菌包装时，没有确实做好卫生管理、牛乳滋生病菌，导致消费者食物中毒。当时社长石川哲郎还在工厂，当着记者的面将所有的牛乳制品倒掉，并且召开谢罪记者会，以表示悔改。

没想到却在记者会后，石川哲郎被记者包围时不耐烦地回应：「我到现在都没有睡觉耶！」，没想到因此惹毛记者，也直接回呛「（为了你的新闻）我们也都没有睡啊！」就这样，雪印乳业的谢罪记者会功亏一篑，最后社长也因此下台鞠躬。

至于政界的经典谢罪，则属发生在2014年的「兵库县议员号泣事件」。当时的兵库县议员野野村龙太郎议员，因被踢爆诈取政务活动费，遭受社会挞伐，只得召开谢罪记者会说明始末，没想到却在记者会现场，讲没两句话就大声哭嚎。

整场记者会搞到变成个人秀，不仅现场记者傻眼，大批网友们还争相恶搞记者会片段，野野村议员还被冠上「号泣议员」，成了政界的笑柄。而令人傻眼的谢罪记者会，最经典的应该就是发生在2007年，高级料亭「大阪船场吉兆食品伪装事件」了。

高级料亭船场吉兆所贩卖的牛肉、明太子等高级食材，产地与消费期限被发现居然都是伪造的，最后逼得老板娘与身为取缔役的儿子出面谢罪。高级料亭的女将诚恳地在记者面前道歉，还说「都是她的错」、「取缔役并不知情」等话，事件理应是到此为止，没想到却又有戏剧性的展开。

记者询问儿子「你那个时候是否已经知道食材伪造的问题了？」，老板娘似乎是忘记她的面前还有麦克风在收音，居然就对儿子下指导棋，要儿子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脑中一片空白」、「多讲一些不关你的事」等话，然后儿子当场跟着照本宣科——下场当然就是公司倒闭了。

这场被记者戏称为「咬耳朵记者会」，也成了谢罪记者会的经典之一。另一个经典谢罪还牵扯出荒唐的凶杀暴力，1995至1999年之间的「埼玉县本庄市保险金杀人事件」，凶嫌八木茂自己经营酒店，透过一些手法杀死被害人并领取高额保险金，导致两人遇害身亡。

然而第三件的被害人没有死亡，而向媒体告发八木茂的谋杀企图，让凶嫌成为当时媒体追逐的焦点。结果八木茂不但没有逃亡，居然还大喇喇地召开记者会，而且记者要入内采访，还得要缴交3,000到6,000日圆不等的「采访费」，令人瞠目结舌。

有时记者询问过于尖锐的问题，让凶嫌不爽还会遭到痛殴，最后凶嫌在2000年被警方逮捕，总计从被爆料到逮捕的8个月之间，八木茂总共召开了203次记者会，但却都是在主张自己的无辜、道歉也只是虚应故事，甚至岔开话题，而所收到的采访费还高达1,000万日圆，堪称是平成史上最荒唐的记者会了。

昭和时代几乎未曾听过的谢罪记者会，进入平成后几乎成了日常，而且从这些经典案例可知，面对如今资讯爆炸与快速传播的年代，唯有开诚布公，态度良好才有可能得到民众的谅解，这也是昭和时代的人们，所无法想像的。

平成时代就即将结束，令和时代即将到来，在号称谢罪时代的平成，虽然人们学到了不少教训，但令人匪夷所思事件仍不断发生。「忖度」发言的冢田谢罪记者会，恐怕也非平成最后的谢罪，直到年号的尾声，各种事件与丑闻谢罪，仍不会放过「平成」吧！

号称谢罪时代的平成，虽然人们学到了不少教训，但匪夷所思事件仍不断发生。图为2017年，日本第3大钢铁制造商「神户钢铁」爆发产品数据造假案，震惊海内外，最后公司的正副社长辞职谢罪。 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