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革命」下一步：解禁後的不確定

我来到这里来埋葬冷战在美洲最后的残留，我到这里是为了向古巴人民伸出友谊之手。

美国总统欧巴马，2016年3月21日，在哈瓦那大剧院发表的演说

美国总统欧巴马在这一次访问古巴的行程中，除了与古巴国家领导人劳尔．卡斯楚会晤，最重要的莫过于他于哈瓦那大剧院发表的演说，在这场演说中，欧巴马明确地将自己这一次古巴之行定义为「埋葬冷战在美洲最后的残留」，并将自己界定为一个建设者，「呼吁古巴年轻人建设一些新东西」。这个新东西就古巴的青年人能够卷入全球化的世界经济中以发挥自己的才能，「让古巴的小企业获得更多的收入」；而对美国而言，最重要的，则是国会必须解除对古巴的禁运。

欧巴马总统此次确实伸出了对古巴的友谊之手，但他在乎的未必只有古巴经济。吾人知晓自由主义对经济改革本身一直带有政治的期待——「透过资本主义带动民主化」——就是欧巴马的潜台词。吾人发现，从他演说里的各个关键词出现频率，充分地展现出所谓的「美式民主价值」，像是：代表美国民主的「权利」、「民主」、与「自由」分占13、12与7次，要更高于「朋友与友谊」、「经济」与「合作」出现的比率；为展现友好，「资本主义」这字眼压根没有出现，反倒是「社会主义」还出现了两次。

权利（Rights，13次）＞变革（Change，12次）＝民主（Democracy，12次）＞自由（Free, Freedom, Liberty，7次）＝友谊（Friendship，7次）＞和平（Peace，5次）＝经济（Economy，5次）＝合作（Cooperate, Work together，5次）＞禁运（Embargo，4次）＞社会主义的（Socialist，2次）＞市场（Market，1次）＞资本主义（Capitalism，无）。

但在「历史镜头」之后的古巴，是否会因为欧巴马的访问而改变？ 若当真要变，又可能会朝何种方向前行呢？

古巴——与其他1989年后苏联、东欧国家不同之处——是他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越南与朝鲜一样，都在后冷战时代存活了下来，同一批威权的统治集团也仍继续掌握国家权力。除了某些希望古巴卡斯楚政权迅速垮台的反共人士以外，经过五十年禁运，古巴依然健在——这不仅是「事实」，就连身为美国总统的欧巴马，如今也都承认了这个「现实」。

但和自1978年以及1986年就已着手改革开放的中国与越南相比，如今古巴的经济却欠缺外贸导向型的能力。在经济问题上上，古巴的天然资源并不丰富，工业化的基础较为薄弱，不大可能比照中、越，推动外贸导向的工业化。古巴在经济体制上，或有机会继续往所谓的「市场社会主义」方向迈进——也就是推动混合经济。

古巴的发展强项——如同欧巴马总统与参议员桑德斯（Bernie Sanders）所强调——在于其教育资源与人力资本（根据联合国发展署：拉美国家中，古巴的人力资源指数仅次于智利与阿根廷）；但弱项则是外资投入的不足。就目前来看，古巴的市场社会主义之路仍需透过国际合作以及引入私人资本，而在外资大感兴趣的古巴农业与观光业之外，美国华顿商学院亦看好古巴的生化业、制药业的长期发展性。

但要于短期内取得所需的发展资金，开放旅游业或许是当前古巴最快能取得外汇的方式：当前每天约有8班民航航班往返美古之间，但到了今年年底，每日航班数字或将一举破百；但已古巴当前的基础设施以及食物供给，根本难以支应突然爆增的国际旅客。

哈瓦那的观光海滩。外级观光客的涌入将提供古巴大笔外资，但亦将冲击其国内的经济结构。 图／美联社

如果需要更多的食物，古巴政府就需要更多的资本投资在农业上，但各种投资与农业结构的变化都不是一蹴可几。在国内食物供应相对短缺的情况下，社会主义政府只能加强控制粮食供给，否则，食物价格大涨将不仅带来民怨，更会带来公开的抗争。

除了近忧以外，古巴外贸部长马尔米耶卡（Rodrigo Malmierca Diaz）表示，古巴如欲维持每年5%的经济成长率，古巴每年至少需要20亿美元的外资投资——这也是为何欧巴马总统会在此时访问古巴的的原因之一，因为在古巴亟需投资的同时，另一侧的美国农业、制造业以及旅游业者都希望进军古巴市场。

不过，先前古巴外贸部长马尔米耶卡即一再表示「古巴不会依赖单一市场」。毕竟过去依赖苏联的经验，为古巴带来的是苏联倒台后长年受波及的经济困顿。以农业为例，在2008年，美国出口了价值7亿1,000万美元的农产品到古巴，但到2015年仅剩下1亿8,000万美元——这不是因为古巴花不起钱买粮食，而是阿根廷、巴西与欧盟分得了更多古巴市场的份额。

此外，哈瓦那也力图让自己在国际上成为炙手可热的结交对象。去年，北京对其提供600亿美元的贷款；2014年，俄罗斯一笔勾消了古巴积欠300亿美元的外债；同时邻近的巴西也积极地对古投资，由巴西国家发展银行（BNDES）发出6.82亿美元的贷款、并由巴西Odebrecht建筑公司承包建筑的「玛利尔货柜港」（Mariel）就是目前古巴国内最大的基础建设项目。在未来，玛利尔货柜港有望会成为加勒比地区的物流枢纽——只要美国众议院宣布解除古巴禁运，该港也将会是古巴对美运输最重要的港口。

在未来，玛利尔货柜港有望会成为加勒比地区的物流枢纽——只要美国众议院宣布解除古巴禁运。 图／美联社

在「历史镜头」之后，古巴，是否会因为欧巴马的访问而改变？ 若当真要变，又可能会朝何种方向前行呢？ 图／美联社

不过古巴如要发展经济，除了令人诟病的行政效率之外，更需要稳定的政治环境。英国詹氏集团（HIS Jane’s）资深研究员莫亚-欧侃普斯（Diego Moya-Ocampos）就认为：古巴在2016年不致有什么的变动，但未来几年间或有机会逐步发起政治改革。

即将于今年４月召开的古巴共产党第7次党代表大会，将会是外界对此的观察重点。毕竟，掌舵的领导人劳尔．卡斯楚已达84岁高龄，在未来不确定性高的情况下，他与党都必须规划古巴的未来；换言之，古巴的政改势在必行，这些改革方案包括：

在紧邻哈瓦那的阿尔特米萨（Artemisa）省和玛雅贝克（Mayabeque）省，古巴政府试行赋予省人民代表会议更多的权力，包括财税与预算制订相关的权力。未来甚至有可能开放到管理外资投资与建筑基础建设相关活动的权力。

政治人才的甄补将更为开放，在不触动社会主义的情况下，对于公职采取开放竞争的政策，但古巴当局在短期内应不会准许反对党成立，但地方能够在自行产生候选人可以说是政治自由化的先声，同时公共政策论辩的空间亦得以产生。

劳尔．卡斯楚公开表示他的任期到2018年，而且也将制订总统任期限制，可能是一任五年，最多两任。可以预见的是，在这两年内必然要决定总统与副总统的产生方式，但将采取何种形式、选举过程在推荐候选人与决定方式开放到何种程度仍旧不明朗。

当前古巴人民代表大会有可能改为类似西方的议会，或者，更有可能像是当前的越南国会，越南国会议员由人民直选，而国家总统、总理、最高法院院长与最高检查总长以各部部长都由国会选举产生。越南国会越来越不像是越共的橡皮图章，即便越共仍控制着国会。因此，越南当前的代议政治兼具政治开放与共党专政两种特色，预期这应符合卡斯楚的需求。

在菲德尔（图）与劳尔两兄弟接连老去后，后卡斯楚时代的古巴，势必得以改革来面对未来的政治局势。 图／美联社

这一次欧巴马总统访问古巴，除了给予古巴异议人士支持外，其实也巩固了古巴共党的统治地位。欧巴马希望从经济层面作为切入点，未言明但意在言外的是推动古巴的民主进程。在可借鉴的历史经验中，卡斯楚兄弟相当明白苏联垮台与中国崛起的历史意涵：国家仍必须牢牢地掌握政治权力，私人资本的运作与活动空间必须在国家的掌控内，政治民主化肯定危及共党的统治基础。国家需要靠招商引资，从经济面解决统治正当性的问题。

在政治领域，当前最佳的选项可能是参考越南的经验，一种相对开明的威权政治制度设计，但也有可能滑向另一个极端—家族政治化。在古巴经改的同时，社会倾向浮动，因此更需要军方的力量以维持政治上的稳定，因而倾向给予军方更多的资源。劳尔．卡斯楚的女婿阿尔贝托上将（Luis Alberto Rodríguez）主管隶属于军方的控股公司Gaesa，古巴规模最大的国企集团Cimex则由另一名军方代表奥罗萨上校（Héctor Oroza Busutin）执掌。

一旦军官—家族复合体成为古巴的新统治阶级，古巴由上而下发动民主改革的希望不再，届时，历史又会如何评价欧巴马总统的交往政策？

届时，历史又会如何评价欧巴马总统对古巴的交往政策？图为结束古巴访问前，欧巴马（中）与劳尔．卡斯楚（右）共同欣赏MLB坦帕湾光芒对阵古巴国家队的棒球友谊赛。 图／白宫

▎ 参考资料

Diego Moya-Ocampos. 2015. “Potential changes to Cuba's political system in 2016 to lower government stability risks but democratic reform unlikely.” Jun. 10. HIS Jane’s 360 website.

美古破冰，欧巴马访古巴 | 转角国际 udn Glob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