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机器人》:为什么我们将童话一再讲述?

新近上映的动画片《荒野机器人》,改编自彼得·布朗的畅销儿童小说:一个名为罗兹的机器人,在一次船难后被困在无人荒岛上,逐渐学会与岛上的动物们建立联系,并与一只孤儿大雁建立起情感联系,她最终成为整座岛屿的守护者。在原著小说中,故事温柔平淡,如潺潺小溪,最适合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听,却很难想象它改成一部电影后的样子。

《荒野机器人》剧照

导演克里斯·桑德斯继《驯龙高手》和《星际宝贝》之后,再次担任动画导演,却选择了一部轻盈甚至缺乏情节的童书进行改编,着实令人意外。据外媒的采访,桑德斯对机器人和动物故事一直有着浓厚兴趣,而这个故事完美结合了这两者。他看到了“通过这部电影探索科技与自然之间关系的独特机会,这在动画中十分少见”。

《The Wild Robot》的简体中文版书名为《荒岛机器人》

比较值得留意的是,尽管影片采用了CG技术,桑德斯却致力于恢复手绘动画的艺术感。他受到了经典动画如《小鹿斑比》以及宫崎骏作品的启发,试图通过细腻的手绘效果,展现荒野中的自然风貌,也重现了手绘动画的温暖感。

另外,笔者几次观影过程中的落泪,基本都是被恰如其分的配乐打动。一查才知道,《荒野机器人》的配乐由著名作曲家克里斯·鲍尔斯(Kris Bowers)负责。他曾为《国王理查德》和《绿皮书》配乐,其作品以情感丰富、氛围深厚著称。

获得格莱美奖的创作歌手玛伦·莫里斯(Maren Morris)为影片创作了两首原创歌曲:《Kiss the Sky》和《Even When I’m Not》。其中,《Kiss the Sky》出现在电影中的一段大雁迁徙场景,而《Even When I’m Not》则在影片结束时作为片尾曲响起。玛伦·莫里斯还曾表示,作为一位母亲,她时常因巡演与孩子分离,因此她能够深刻理解影片中关于家庭和归属感的主题,这也帮助她创作出与电影情感紧密相连的音乐。

《荒野机器人》剧照

翻一翻网上的评价,目前部分观众提出,《荒野机器人》的故事太“低龄”“老旧”“简单”,不适合“成年人看”。其实笔者个人认为,该片所承载的主题是有值得回味之处的。

首先,影片的科幻背景为探讨机器人与人类的关系提供了舞台。罗兹作为一台机器,本质上是冷冰冰的、无情感的,但她在荒岛上的经历逐渐使她变得更加“人性化”。而且这种变化不仅是外在行为的模仿,更涉及内心层面的转变。从最初对荒岛环境的陌生与抗拒,逐步学会适应、学习,并融入自然。这种成长并非人类社会中典型的“成熟”过程,而是一种对环境的被迫适应。

影片在此处探讨了一个经典的科幻问题:机器是否能够发展出类似于人类的情感?换句话说,罗兹是通过模拟人类的情感行为来建立与其他生物的联系,还是她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真正的情感意识?哲学家约翰·塞尔曾提出“中文房间”思想实验,用以质疑人工智能的真正理解能力。按照他的观点,即使一个机器能够通过模仿人类语言来回应问题,它也不意味着真正“理解”了人类的思维方式。

《荒野机器人》剧照

罗兹的成长过程也体现了存在主义哲学中关于“自我定义”的思想。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主张,个体并非生来就具备固定的本质,而是在与世界的互动中逐渐形成自我。罗兹的本质原是作为机器,被设计为服务于人类。但在没有人类监督和指引的荒岛上,她不得不自己决定如何行动。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本质”逐渐转变,不再是简单的机器,而是一个能够思考、选择和感受的“个体”。

这种自我觉醒的主题让影片具有了深刻的哲学意涵:每个人,甚至是人工智能,都可以通过选择和行动,去塑造自己独特的存在。

另外,影片的核心情感线是罗兹与孤儿大雁之间的关系。作为一台没有子嗣的机器人,罗兹被迫承担了母亲的角色,这在科幻背景下为亲情赋予了新的诠释。

《荒野机器人》剧照

在传统社会中,母职通常被视为一种自然的、无私的责任。而在影片中,罗兹没有生物上的母性,她是通过与大雁的互动“学习”成为母亲的。她并不具备天生的情感能力,但她在与大雁的相处中,逐渐发展出母爱。这何尝不让人重新思考“母亲”的内涵:女性并非生来应该会做母亲,而是在选择成为母亲后,因为责任和爱,学会做母亲。没有什么爱,是理所应当,也没有什么责任,是天命所归。

《荒野机器人》剧照

有意思的是,在影片中,罗兹一开始只是执行她被编程的功能——保护自己和环境中的生物。但随着剧情推进,她的行为开始“超越编程的限制”,表现出自主性和对他人命运的关怀。据外媒采访,桑德斯特别重视影片中“超越编程”的概念。罗兹最初作为一台没有任何养育经验的机器人,却逐渐意识到,成为一名家长,意味着面对无数原有程序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一主题其实能与在养育过程中感到不知所措的父母产生共鸣,哪个父母不是在跌跌撞撞中与孩子共同成长,而这个过程中父母放弃的、改变的,恰如一次次“覆写”了自己的“程序”。

《荒野机器人》剧照

笔者承认这个故事本身并不新颖,甚至在当下时代,显得不合时宜的天真,说它“太幼稚”“太理想化”“太童话”,都没错,在观影过程中,笔者也会忍不住想:风雪中为拯救全岛动物的罗兹耗尽电量,已经有些“美国版草原英雄姐妹”“感动美国”的意思了。但即使调侃,从感性上来说,我还是忍不住想:这是我愿意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

一代又一代的我们,为什么总是给我们的孩子讲那些我们不再相信的故事?为什么不告诉孩子们,童话“太幼稚”,“太理想”?是不是因为,即使我们知道世界当然不是如童话故事中那样运作,我们依然希望,孩子们相信真善美,相信那些幼稚美好的故事,并且希望,在他们长大后,世界可以像我们讲给他们的故事一样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