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畢珍麗/一首英文歌
图/太阳脸
虽然喜欢英文歌,却只会唱生日快乐歌〈Happy Birthday to You〉。这是个很难启齿的故事,那时候真的很难忍受。
把球砸向那些跟自己命运相同的人
国小六年级为了考初中,下午最后一堂课,「家长有能力」的同学可以参加老师安排的补习课程。起初,他要「家长没能力」的同学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但有人擡起了头,不晓得是否想看黑板,老师立刻以粉笔当子弹提醒。后来,老师要我们集中至后面几排,背对黑板坐下再趴在桌上;最后,他干脆让我们下楼打躲避球。
无论爱不爱运动,那个时间都得去操场。从体育室擡出来的一筐球,气都不是很足,挺像我们的心情。十几个人分好攻防,然后拚命砸对手,砸那些跟自己命运相同的同学。
有一天正厮杀着,传来实施九年国民义务教育的消息。我们高兴地把球往地上猛砸,一个男生甚至用尽全力把球扔向二楼。
我开始作起英文梦,因为之前在同学家,听过她读初中的姊姊播放英文歌,封套上翻译的歌词、黑色旋转的唱盘,以及流泻出的旋律,全都好浪漫。
无须联考,我直接成了第一届国中生,拥有学习英文的机会。开学那天,导师不知是看我个子高还是嗓门大,指派我当风纪股长,开心等待的生涯就要美妙地展开啦。
想不到,第一堂英文课即触礁!老师一进教室就问:「有上过先修班的举手。」约半数同学举起手来。我不懂为什么要上先修班?先修什么呢?
接下来是梦碎的开始。老师应该是希望全班都举手吧,她一脸严肃地说:「那我们从第一课开始。还没学过英文字母的,下课到办公室来。」她的声调使我想起小六被迫趴在桌上的时光。我像在自己的座位迷路,慌乱中只能搜寻所有可以跟随的方式想尽办法地跟上。于是,我在课文下方标示注音符号,心里窃喜终究找到了解方。
英文老师怒火冲天地要我低头道歉
老实说,这种办法根本无法持续太久,偏偏我也不敢到办公室找老师教ABC,就像生病又不敢看医生似地拖着。
班上有位马同学,平常说话有乡音,可我喜欢跟她讲话,因为那是我们老家的口音。然而,那却成了她痛苦的经历。上课时,若老师要找人念课文,一定会叫到她,她的山东腔英文成了全班的开心时光。我想,老师总是好心吧,希望她多练习。
每次大家好像都很期待她被叫到,四周窜起噗哧噗哧的笑声。马同学愈努力念标准,乡音就愈是浓烈,逗得老师一起笑。
我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自己笑不出来,但确定每次看老师拿着课本,在教室走道上笑的样子,心里便非常难过。终于,风纪股长忍不住了,用力阖上英文课本,在桌面发出「碰」一声巨响。
我被拉到办公室,英文老师怒火冲天地对班导师抱怨我不礼貌,她要我道歉,不道歉就要找训导主任。整个办公室里,所有老师都盯着看,眼光全是锋利的箭。一肚子委屈的我没办法低头认错,班导师私下问明原委,和我讲了许多道理。最后,导师说:「妳是风纪股长,怎么可以被记过?就当作给老师面子,跟她说一声对不起。」时隔五十多年,到今天依旧记得导师跟我讲话的样子,比母亲更像母亲的样子。
之后索性不在课文下方注音了,英文课变成我的画画课。(后来我的一项作品被校方选上,到美国姊妹校展览。)
记得那时导师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英文老师则是时髦的年轻人,她们像不同世代的人。如果当时我没有被导师说服,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桌子没有碰出声响,马同学又会怎样?不记得之后的马同学英文如何,倒是记得那种全班笑场的情形减少了。
直到成年后,常感觉英文像一道阴影压在心里,我怕那种聊天时随口吐出英文单字,或是「嗯哼」个没完的回应声。全让我想起噗哧的笑声。
唯一可庆幸的是,每次唱「Happy birthday to you」的时候,我会暂时忘却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