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小贵子不平凡的人生故事

老王曾经不叫老王。

三十多年前,因为名里带贵,乡里邻间都管他叫小贵子。

小贵子人很瘦,个子却是村里边拔尖儿的。明眸皓齿,就是脸晒得黝黑。别看瘦的跟猴似的,干起活来可是比谁都勤快。村里人还因此给他起了个外号牛蛋儿。

有米缸那么高时,小贵子便每天跟着父亲起早贪黑,忙活家里那三四亩地,这三四亩地养育着他们一家四口,是他们的命根子。

从那时起,小贵子日复一日的跟着自家父亲上地里干农活,一干就是四年,人给晒黑了,再加上营养没跟上,显瘦,但丝毫没影响他干活的劲儿。

直到有一年发生旱灾,地里的苗都干枯了,那年全村的人都勒紧裤腰带,每天熬粥,勉强维持生计。

田地里的苗枯萎了,地也干涸了,一连三四十多天愣是没下一场雨,庄稼全给弄没了。村子里的人只能闲着。

这一闲,矛盾就多了。矛盾多了,自然就变得热闹了。

每到日落,村子河边的那座石桥上都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妇女,拉家常,谈论村子里的大小事。

谁家又有儿子了,谁家又生了个女儿,谁家媳妇儿跟公公私情被丈夫打了,村子里大大小小事都是日常拉家常的话题。

夜幕降临,星光灿烂,余温渐散,村子河边的那座石桥又悄悄安静下来。此时,家家户户都泛起了煤油灯和蜡烛。但村子依旧是那么热闹。

这不,又有两口子夜间喊爹骂娘吵着要离婚的。从屋内骂到屋外,再从屋外打到屋内,闹得全村鸡犬不宁。

那天晚上吵闹声响起不久,就有人敲开小贵子家房门。

那是一个比小贵子还要矮一个头的女孩,扎着马尾辫,脸微胖,眼睛倒是挺大的,红扑扑而又粉嫩的脸蛋看上去着实可爱。

女孩小名唤作阿黎,是小贵子在村里不可多得的玩伴儿,两人可谓青梅竹马,心心相惜。也是小贵子唯一一个倾诉对象。

阿黎身上穿着布满蒲公英的白色睡衣,一眼惺忪的看着小贵子。

小贵子忙问:“咋了,阿妹?”

阿黎撅着嘴说:“阿爸阿妈又吵架了。”

小贵子朝屋内喊道:“阿爸,我出去一趟。”

直到阿爸哎了一声,小贵子才掩上门,拉着阿黎来到平日里只有大人才在那儿休憩的石桥上。

月明星稀,明亮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就如同两颗还没长叶子的小树,深深扎根于那片土地。

月光下,石桥上,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仰望天上那轮明月,却不知意欲为何。

阿黎抽泣着说:“我想上学,阿爸不让我上,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上学徒增负担,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嫁了。”

月光下,阿黎的眼泪晶莹剔透,小贵子望着女孩,不知怎的也跟着流泪。他这四年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都跟土地打交道,读书是个啥儿,他也弄不清楚。但看女孩哭的这么伤心,读书一定很美好吧。

他说:“那你阿妈呢?”

“阿妈坚持让我上学,说上学才能有出路。”

阿黎擦干了眼泪,扭头看向小贵子,接着说:“今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事儿,他们才吵架的。”

小贵子也看着她,说:

“那你听你老妈的。”

虽然不知道读书是对是错,但从平日里女孩阿爸整天没事去镇里边赌博,回来后殴打阿黎母女俩的表现来看,他是一百个站在阿黎及其母亲那边的。

“可是需要很大一笔学费。”阿黎抽泣说道。

小贵子问:“要多少钱?”

“每个学期要交一百块钱。”

小贵子沉默了。即便是收成好的年份,他们一家四亩地也赚不够一百块钱,而一个学期就要一百块,这对他来说犹如天文数字。更何况今年还迎来旱灾,收成还要倒贴,这笔钱就更是天文数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

“学费可以赊着吧?”

阿黎摇着头说:“不知道。”

夜很深,天边的月亮高高挂着,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顺着月光的方向,两个人沿着小道又各自回了家。

村里的河干涸了,连个避暑的地方都没有了。在那个干旱的夏季,小贵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跟着父亲去地里干农活,而是带着阿黎来到村子那头山腰上的岩洞。山风呼呼吹过,从岩石下咕噜咕噜冒出凉爽泉水。

两个人捧着泉水,喝了一大肚子。喝饱了,两人就躺在岩洞边上乘凉。

望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与一望无际的蓝天,听着鸟儿慵懒的叫声,两人不禁遐想起来。

山的那边,天的那边又是什么呢?

阿黎靠在小贵子身边说:

“阿妈说,上学就能去县城,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去了那里,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每天饿着肚子。”

她指着远处的山峰,认真说:

“阿妈说,翻过那座山就到县城了。”

从小到大,小贵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村头一里的山头,那次他跟着父亲上那座山砍柴,才知道世界原来很大,村子外边也还有村子。

阿黎指的那座山看上去很远很远的样子,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过那座山呢。

望着天际边上的那座山,小贵子皱起了眉头,说:

“那要走很远吧,去那儿上学,就不能回来了。”

山风吹动两人发梢,模糊了远处的山脉,阿黎侧头看向小贵子,若有所思,忽然捂着嘴噗嗤一笑:

“阿爸还没同意呢。再说如果真的去上学,我每隔几天就会给贵子哥写信的。”

小贵子挠着头,砸吧着嘴,吞吞吐吐说:“可是......可是,我不识字。”

见小贵子小脸微红,阿黎又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声甜美,接着说:

“我可以教阿哥的,等你学会了,我上学了,我们可以互相写信。”

也不知是被阿黎清脆的声音所吸引还是被风尘刺激,小贵子眼眸上荡漾着一层薄薄的波纹。他扭头看向阿黎,说:

“真的吗?”

刚激动不久,整个人又突然黯淡,低声道:

“可是我很笨,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两人又眺望着天空,天很蓝,太阳火辣辣的悬挂于蓝天,给了蓝色别样的色彩。阿黎坚定地说道:

“贵子哥一定能学会的!”

小贵子腼腆地点了点头。

小贵子的母亲是在夏中离世的。

夏天的某个夜晚,天气依然炎热,村子里两口子的吵闹声依旧,唯独小贵子家变得异常沉寂。那天晚上,小贵子没有带阿黎去村河边的石桥望月亮。

他坐在母亲躺着的床沿,握着那双瘦削而又冰凉的双手,心中不是滋味儿。

那时,父亲呆坐在房间靠边的一张木凳,目光呆滞无光,小贵子第一次见到平时一向好强的父亲眼角竟然淌着泪水。

小贵子深清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泪流满面,哭着说:

“阿妈,你会好的对不对?”

泪水顺着母亲那双瘦削的手缓缓流下,一颗颗砸在母子俩儿心底。小贵子紧紧握住自家母亲的手,生怕放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母亲也紧紧握住小贵子的手,强忍着眼泪,微笑对小贵子说:

“傻孩子,阿妈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听你阿爸的话。”

小贵子哭的更厉害了,瞬即将头扑埋在母亲怀里。

母亲抱着小贵子,抚摸着小贵子的头,喃喃念道:“只要你这辈子平安无事,做母亲的就可以安心去了。你答应娘,一定要过的好好的。”

母亲的声音是那么的嘶哑,小贵子却听的很清楚,他知道母亲一直放不下他,他用力点了点头,哭着说:

“我一定听话的,一定会好好的,阿妈你别离开我好吗?”

阿妈没有说话,她静静地抱着小贵子,就像小贵子刚出生时那会儿抱着他一样,温柔,令人温暖。

小贵子不哭的时候,阿妈叫来阿爸,三个人互相依偎,泪水不自觉的在脸上流淌。他看着母亲那张憔悴蜡黄、布满皱纹的脸,那乱成一团的头发,那没有光的眼眸,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与失落。

父亲抱着小贵子和阿妈,对小贵子说:“阿妈的话,你都记住了?”

小贵子用力点头,强忍着心酸,坚定地说:“记住了!”

听小贵子这么说,阿妈露出欣慰笑容,对阿爸说:“那点钱可以给小贵子上学用了。”

阿爸擦干眼泪,眼珠通红,男人的泪水就这么潸潸下流,抱着阿妈说:

“你这又是何苦啊,小贵子的学费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三个人互相依偎,见男人哭得伤心,阿妈忍不住轻拍男人后背,哭中带笑:

“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大男人哭得跟孩子似的。”

她轻轻的说:

“我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本来就治不好的,我不怨谁,这辈子这么过下来,我已经知足了。如果有来世,只要你愿意,我还做你婆娘。”

这下,阿爸哭声更大了。

不知怎的,阿妈又哭了,将小贵子和阿爸抱得更紧了,哭着说: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爷俩了。答应我,你们两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爷俩儿哭着答应了。

那天晚上,阿妈闭上眼睛时,脸上没有痛苦,她和祥的离开那间房子,那个村,那重峦叠嶂的山脉,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比小县城还要遥远,但小贵子知道阿妈会一直给他写信的。

小贵子母亲的葬礼极其简单。爷俩用木板车将阿妈拉到上次他们砍柴的山腰上,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将阿妈妥妥贴贴的放进去,再用土堆掩上,坑前竖立扭捏的木碑。木碑前摆放两三个不及手掌大小的画饼,再插上两三根细香。

爷俩儿磕完头就与阿妈道了别。

那几天,小贵子一直呆在母亲住的那间房子,静静的躺在床上,闭上眼,期待母亲给他来信。

一连好几天,整的头晕目眩。

直到那天父亲把他从房间拉拽出来,说:

“阿贵,你妈已经走了,你不能一直这样。你妈说了,让我送你上学,你自己也好好准备准备,县里学校再过不久就开学了,好歹得准备些干粮和衣服。”

他第一次察觉到父亲那双满是老茧的粗手,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皱纹,那有些佝偻的身躯和头上本不应该出现的微微白发。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父亲干活,等开学了,就去用功上学。

从那天开始,小贵子的脑海中就多了上学这个念头。

夏天的某个午后,小贵子又带着阿黎来到山上的那个岩洞旁。

小贵子问:

“你阿爸同意你上学了吗?”

阿黎愁眉苦脸:

“昨天晚上,阿爸打了我阿妈,死活不肯让我上学,说一个女孩上学就是浪费。”

看样子,阿黎父亲是铁了心也不会让自己女儿上学了。她阿爸没同意,意味阿黎没有学费,没有学费就不能去学校上学了。小贵子之前想跟阿黎一起上学的幻想就此破灭。

沉默了许久,小贵子才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黎眼眶中的泪水不自觉从眼睛里流了出来,细声说:

“我想帮阿妈挣钱,带着阿妈离开那个家。”

小贵子擦干少女脸上的泪水,又问:

“如果有办法让你上学呢?”

阿黎若有所思的看向小贵子,随后坚定点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读书。”

小贵子安抚着阿黎,陷入了沉思。

天依旧蔚蓝,太阳就如同往日一样火辣辣的,炙烤着整片土地。

那天,小贵子一个人在岩洞边上一直呆到日落天黑,才下山回家。

开学那天,天未亮,父亲将早就打包好的干粮和衣服挂在小贵子肩上,摸了摸鼓胀的上衣口袋才放心地把门拴上。

他提着两个装满水的葫芦,领着小贵子朝县城方向走去。

两个人,一大一小的牛皮凉鞋,走在乡间道路,咯吱咯吱响,声音越来越远。

前不久阿黎教小贵子写字,小贵子兴奋的像个小孩,用木枝在泥土上画来画去,几天下来,小贵子终于能写出自己名字,虽然字形忸怩扭曲,不过两人都兴高采烈,以后即便两人隔得很远,依然能够写信问候。

朝阳不知何时从山间冒出,干涸的夏季,田地里都是光秃秃的。那璀璨夕阳洒在地面,犹如镀了层黄金,金灿灿的。

一大一小的影子在山间小路上快速穿梭,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山丘。

知了在鸣叫,山风微微吹动,清晨变得没那么炎热,两人的步伐变得更快。

从老庄村到高县有十多里路程,那个年代,那个在农村主要交通工具还是牛马的年代,单凭一双脚,足足需要花费一个上午。

直到太阳高照,两人才一前一后来到县城。

来到县城时,两人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在街边找个阴地儿,坐在那儿稍作休憩。

这是小贵子生平第一次来县城。

县城看起来整整齐齐,路面宽敞平坦,房屋既漂亮又宽整,街边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汽车,来往行人的服装要比自己身上的麻布料白色背心好看多了。

小贵子傻眼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自己是在做梦,进入了天堂。

阿爸将他从梦中拽出,说:

“得快点去学校报道了。”

为此,他有些不舍的跟着阿爸去往学校。

学校比他们村的会堂还要宽敞不少,很多跟他一样大的人在学校内嬉闹地跑来跑去,看上去很自在快乐。

小贵子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下意识地躲在父亲身后。

父亲拉着他去学校内报道。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小贵子躲在父亲身后,来到学生报道点。

父亲摸了摸口袋,从口袋里掏出那鼓鼓的东西。

结果父亲僵硬在原地,口张的老大,嗓音从喉咙中吼出,整个人差点后仰栽在地上,幸好过来的老师搀扶住了这位老父亲,

他问候道:

“这位家长,你没事吧?”

于是叫上小贵子,把父亲扶到一处人少安静的阴凉地,随后离开了。

父亲一边拍打着大腿,一边哭丧着脸,眼睛直直盯着手上那一堆纸:“都怪我,都怪我啊。”

小贵子坐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安慰父亲。

上一次父亲这么难过,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痛哭流涕,突然握住小贵子的手,哭着说:

“儿啊,爸对不起你,都怪爸,把学费给弄丢了。”

他以为这钱弄丢了,他不知道的是这钱被小贵子调包藏在床下的一个木箱子里,用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小贵子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是自己偷偷给调包了,他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父亲,多少次想鼓足勇气告诉父亲真相,可每次正过嗓门又吞了回去。他咬紧嘴唇,眼眶也变得湿润,低声说:

“阿爸,没事的,不上了就不上了,我还能帮你干活。”

父亲仍然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答应过你阿妈的。”

又哭了起来:

“都怪我。”

那天黄昏,学校人群散去,太阳快要落到山头,父亲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满脸愧疚的对小贵子说:

“儿啊,爸对不起你,只能回家了。”

听到这句话,小贵子虽然内心很是惭愧,但他不能将自己藏钱这件事告诉父亲,如果这样的话,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泡汤了。

那天,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先是太阳作伴,然后又是月亮相依,两个人的影子总是拉的老长,像一大一小的树木,深深扎根于那片土地。

那天,小贵子终于知道县城长什么样,为什么阿黎她阿妈坚持让她上学,他终于知道原来上学就跟进天堂一样快乐。

几天后,父亲渐渐缓过劲儿来,他联系了邻村一位木匠,让小贵子跟着那位木匠学技艺。每天上午喝完粥,小贵子就跑去邻村跟着师傅给客人制作木制家具。

那年的那个夏季,村里边发生了许多事,有人离开了,有人娶了媳妇,有人离了婚。政府号召大家都去外边打工,说时代变了,人的思想也要跟着变化。外面打几年工就有钱修房子买车娶媳妇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响应号召,一个接着一个跑到外地打工去了。

那时的某个午后,小贵子趁父亲不在家,偷偷地趴到房间床下,取出那个木箱,一层一层将布打开,一沓厚实的钞票捧在手心,他小心翼翼的塞进裤兜。

他带着阿黎来到之前乘凉的那个岩洞,从裤兜里抽出那一沓钞票,塞进阿黎手心。

他对阿黎说:

“这是钱,足够你上学用的学费了。”

阿黎的眼眸有些红润,又将钱塞回小贵子手里,说:

“这么多钱,贵子哥是从哪儿弄到的?”

小贵子直截了当回答道:

“这是我妈给我的,现在我也用不着,你先用着,等你长大了再还我也不迟。”

阿黎仍然没有接受小贵子的赠予,说:

“贵子哥不用上学吗?”

小贵子嘿嘿笑道:“我爸让我去学木匠呢,我现在每天都去隔壁村学木匠,学得老快了,再过不久我就能独立赚钱了,暂时就不上学了。”

这次小贵子硬是将钱塞在阿黎手上,说:

“上次阿爸带我去县城,县城很美,学校也很宽敞。去那里上学一定很美好。”

他说什么也都让阿黎把钱拿着,然后去上学。

阿黎抱着小贵子哭了,说:

“要是阿爸有贵子哥这么好就好了。”

阿黎眼眶通红,嗲嗲道:“阿妈说要去县里边打工,政府给她找了个纺织厂里的工作。到时候,我可能就不会回来。”

小贵子安慰阿黎:“到时候,你可以给我写信。等我赚钱了以后,隔几天,去县城看你。”

阿黎怔怔点头。

那天,两人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村里。那天晚上,村子异常宁静,宁静到能听到远处夜莺鸣叫。

村子里的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阿黎同她母亲也无例外。

阿黎母女两离开的那天,阿黎母亲还特意送小贵子山果,那是母女俩儿在山上摘的野果儿,粒小味甜儿,清脆口渴。她还说她这辈子欠他一个人情。

这之后,阿黎哭着同小贵子道了别。

阿黎走后,小贵子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每天从师傅那儿学完回家,就自己琢磨着木匠手工活儿。

父亲看着小贵子一心从匠,心里满是欣慰。每每想到这些,突然觉得大旱灾反倒是件好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有很多秘密依然埋藏在漫长岁月。小贵子打算永远对父亲保留那个秘密。

制作手工和工具,让小贵子无聊的人生变得有趣。他打算给阿妈雕刻一块像样木碑,又打算给阿黎制作一个小发夹,等有时间了,亲自去县城给她戴上。

等到小贵子能制作简易书桌时,阿黎来信了。

信上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同学们对她都很热心,还说她阿妈那份工作还算不错,让他不要担心。

信里面的那些字,小贵子有些不认识,他让老村长念给他听。

老村长在家没有伴儿,见小贵子勤学好问,答应教小贵子识字,前提是小贵子每天都要陪他说话。

这样,小贵子村里村外就有两位师傅,一位教他木匠手艺,一位教他识字。

每天晚上,小贵子除了做手工还写字。

没过多久,木夹做好了,字也认识了不少。

眨眼间,夏天过去了,秋天悄悄来临,可天还是那般炎热。小贵子也给阿黎写信,信上说他现在认识了不少字,木匠手艺也增进了不少,用不了多久,会去县城看她。

小贵子不知陪了老村长说了多少话,终于迎来去县城的机会。

这次去县城,是帮老村长在县城的儿子制作木制家具。这次,小贵子和他的木匠师傅是乘着县城开来的拖拉机去县城的。

拖拉车司机老村长认识,就给小贵子他们捎带上了。

本来儿子买新房,老村长应该要去贺喜的,可他说他老了走不动了,受不了折腾,就没跟小贵子他们去了。

一到县城,小贵子就跟师傅请假,带上木夹,手上攥着这十来天挣得的工钱,直往县城学校跑。

见到小贵子来学校了,阿黎兴高采烈的出来迎见小贵子。

趁午休,小贵子拉着阿黎来到学校隔壁的一家小面馆。两人来了两大碗馄饨。

接近一个多月没见面,阿黎的皮肤白了不少,水灵灵的眼睛中带着不一样的光。

阿黎说:

“贵子哥变胖了。”

小贵子笑嘻嘻的说:

“阿黎比以前更好看了。”

说完,将自己精心做的木夹从口袋中掏出。

“送给你的。”

阿黎脸红的滚烫,低声说了句谢谢。

小贵子走到阿黎面前,帮阿黎戴上。

那天,天上星星都在欢快的跳舞,夜莺在给这些舞者伴奏,小贵子走在回村的路上,脸上是红彤彤的。

阿黎再次来信,是三个多月后的事了。

这时,小贵子已经能给村里修补制作家具,每月的工钱也提高了一倍。在老村长的教育下,小贵子已经能读懂街边小人书了。

信上说,阿黎母亲在前不久与父亲离了婚,在县城同另外一个叔叔结婚了,叔叔是阿黎母亲所在厂里的一个主任,对她和她母亲都百般宠爱。说她搬进了新房子,房子都很漂亮。阿黎高兴的在信上说,叔叔是个大学生,叔叔家有很多她喜欢看的书,叔叔还教她英文,长了不少见识,说有空,小贵子可以去她家做客。

小贵子笑着将信封折叠,放在床底下那个木箱里好好存放。

他跑去老村长那里,让老村长教他英文,老村长说他没学过英文,县里边的学校也没人教,这都是洋人的东西,都不教,小贵子失落的回了家。

最近父亲在三里外的山拗口修水库,是政府工程。乡政府响应国家号召,大兴基础建设,修水库不仅能解决村里干旱还能带动就业提高村民收入。

小贵子父亲有幸成为其中一员,每天的工钱就有三块钱,能买不少肉。

加上小贵子的收入,父子俩儿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每隔两三天就有一顿肉吃。一个多月下来,小贵子确实长了不少肉。

一天中午,小贵子打算带上新刻的木碑去看望自家母亲。

刚出门,就听见有人在喊,上吊了,死人了。

他只好将木碑重新放回家,急冲冲往声音方向赶去。

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阿黎的父亲在村里边那颗老槐树上吊死了。

村子里一群老太太老婆婆妇女在那儿围观,说说道道。

小贵子跑到老村长身边,呆呆地望着树上那具随风飘扬的尸体。他第一次看到原来死是那么痛苦,阿黎父亲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整个脸都是往下耷拉的,手和脚像木偶一样被风牵动着,仿佛一支玩偶悬挂在树枝上。

除了老村长长久沉默,村里边没有一个因此而感到失落,就好像这个人从没存在过一样。

小贵子跟老村长一样沉默了。不管怎样,这可是阿黎父亲,他得写信将这事告诉阿黎。

众人议论纷纷,小贵子同村里边另外一个年轻人把尸体从绳子上抬到地面,在老村长指导下,用白布包裹了一圈,抬回阿黎父亲住房前。

老村长一方面派人通知家属,一方面叫人通知村委会和书记。

小贵子一直站在老村长身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之前围观的那些村民又涌上来,开始议论纷纷。

好好的一个家,全给赌博祸害咯。

老村长还是村长的时候,阿黎父亲是全村人羡慕对象,年纪轻轻在部队当上排长,退伍回乡国家又给了一笔退伍费还被分配到县法院当书记员,每个月不仅有军人补贴,还有固定薪水,生活优渥,前途不可估量。

工作不久,阿黎父亲就娶了阿黎母亲。阿黎母亲是城里人,家父在县法院当审判长,家母是纺织厂的一个老管事。在娘家人帮助下,阿黎父亲不出两年就当上了县法院审判员。从此法院大大小小案件他也有说话的份儿了。

当上审判员不久后,阿黎便出生了,给了这个新家庭增添了浓厚喜气。阿黎满月时,摆的酒席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全村的人,村干部,乡干部,县里边的那些法官都来给这个新生命祝福喝彩。小贵子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大场面吸引,即便是过年,或者村长庆生也没那么大的场面。

阿黎出生后,阿黎母亲就做了全职太太。本来县里边有房,不过阿黎母亲说乡下安静,就搬回乡下。都说城里的姑娘受不了农村的苦,可阿黎母亲非但没有感到不适,反而同村里那些妇女凑成一团,完全没有城里姑娘那种娇气。

做事心细,手又巧,关键还有文化,深受全村妇女爱戴,不久便当上了妇联主任。

头两年,一家三口过得幸福美满,成为全村人奋斗的方向标。

在周边邻居以及自家母亲照顾下,阿黎顺顺利利长大,两三岁的时候便学会走路,喊妈妈了。

转折发生在三四年后,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弥漫到了高县,各行各业犹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的冒出头儿来。

阿黎父亲正是在这个时候走向了错误的道路。

改革开放后,高县商业服务业飞速发展,各种矛盾变多了,矛盾多了,自己解决不了,法院的事务就多了。法院一张判决书定输赢,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除了法律就是法官了。

有的人剑走偏锋,跟法官拉扯关系,一来二去,人就熟络了,下次判案,法官也就有了分寸。

好巧不巧,阿黎父亲曾经的一位战友找上门来,为的是一块公租地。

这位战友打算租用这块地用来修建酒店,双方由于价格问题一直争论不休,直接闹到了法院。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出租价格与市面同价,后来战友想以更低价格租赁,一直拖延租款,对方就给告到法院了。

恰巧这个案子由阿黎父亲接手。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那位战友找到了阿黎父亲。

某天阿黎父亲下班正巧碰到了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战友,却不知战友早已在法院门口等候他多时了。战友一上来称兄道弟,说是难得兄弟碰上面,请阿黎父亲去县城里最好的馆子大吃一顿。

战友相聚,去胡天海地一次也挺正常,阿黎父亲没有多想,便跟着这位战友去了。

酒满上,佳肴摆上,两个人推杯换盏,诉说陈年旧事,喝得相当痛快。

等到阿黎父亲喝得半醉不醉的时候,那位战友终于开门见山了。

他凑到阿黎父亲耳朵旁,说:

“哥,兄弟我遇到困难啦。”

阿黎父亲,浑身上下散发酒气,只差半杯醉倒。

他虎眼看向这位兄弟,喝了一声:

“有什么事告诉哥一声。”

那人叹了口气,哎呀一声,

“有人把我给告了啊!”

阿黎父亲又喝了一声:

“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兄弟!”

这时,那位战友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阿黎父亲。

阿黎父亲先是眼睛一瞪,然后就跟泄了气似的,醉倒在酒桌上。

几天后,阿黎父亲开庭,当场宣布合同无效,原告差点晕倒在法庭。

但对方也不是吃醋的,认为这分明就是有人贿赂,不停去法院闹事,还说要请市里边的报社记者报道此事,要去上访。

刚开始,县法院没当回事,直到有一天,那位原告真的把市里权威报社记者请到法院门口时,法院慌了,法院院长亲自会见那位原告和记者,说有事好商量,这一切都是误会。

可是纸包不住火,市报社记者根本就不吃这套,走的时候还不忘批评那位院长说院长脱离了人民群众!

再过几天,阿黎父亲被辞退处分,他的老丈人也不例外,理由是滥用公权。

没了工作,一家人嗷嗷待哺,阿黎父亲东奔西跑的在外找工作,政府单位没戏了,只能另寻他处。他找过那位战友,那位战友面色难堪,说酒店都还没建好呢,自己也过得很拮据,没有工作给他。

刚开始老丈人想给这位女婿找点正当事儿做,可是周围好友怕受牵连,一个个都给委婉拒绝了,老爷子也没有办法,他已经尽力了。

阿黎父亲只得上工地干活,虽然钱不多,但这总比没有的强。

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蹭蹭蹭地往下降,阿黎的玩具和首饰也蹭蹭蹭地减了不少。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厄运的开始要从一年之后说起,当时阿黎父亲在工友的带领下,迷上了赌博,每次几十几十的往赌桌上砸钱,一个晚上三四个月的工资就给赌没了。

阿黎父亲着了魔,身上钱没了,还有房子,房子可以抵押给银行换钱,接着再往赌桌上砸,半年不到,一座房子被他砸没了。

但他还不死心,魔爪伸向村里那套仅剩的房子。

阿黎母亲死活不让,他才罢休。

县里的那套房子被他赌没了,老丈人那儿他也没脸面去,只能回村里边跟阿黎母女俩儿住在一起。

三人开支,全靠阿黎母亲工资支撑,生活过得拮据。阿黎父亲虽然有时候会跟着乡里工程队到处跑工地,但赚来的工钱多半又被他给赌没了。

赌场上交的又都不是好人,长久下来,阿黎父亲性情大变,每次赌博回家不爽时,对阿黎母女俩儿不是谩骂就是殴打,村子里的人劝都劝不住。

没钱赌博的时候,就伸手向阿黎母亲要,阿黎母亲不给,就大打出手,全然不管阿黎母亲死活。

几年下来,阿黎母亲对阿黎父亲已经彻底死心了,在她甚至全村的眼里,阿黎父亲已经是个无药可救的赌鬼,总有一天会横死街头。

半个多月前,阿黎母女俩儿终于离开了这个恶魔。一次赌博,他变本加厉,向赌场要了高利贷,最后输得精光,还不上,遭到对方毒打,忍受不住屈辱,结果在村里那颗老槐树上吊自杀了。

虽然阿黎母女俩儿没有回来,但村子里的人还算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当时村里大队以及老村长还有小贵子一家都参加了他的葬礼,公家出钱给他上了棺材。

阿黎父亲死后不久,小贵子就去县城看望阿黎。阿黎换上新衣裳,穿着打扮有城里人的味儿了。

入秋之际如同夏日那般炎热,小贵子走到县城学校时,已是大汗淋漓,汗如雨下。他见到阿黎身边有一个跟他一样高的男生。

男生皮肤白嫩,长相清秀,雪白衬衫配上褐色长裤,一双黑皮靴油光闪闪。他戴着个黑边眼镜,手上提着几本看似厚重的读物。

小贵子深深被男生散发出的气息所触动,他站在远处看着阿黎同那位男生进了校门,眼光闪烁。

他站了许久,直到两人在他视线消失,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去叫阿黎,在药店给父亲买了瓶药后,顶着太阳默默的往村里赶路。

回家吃过饭,天已经黑了。小贵子一个人乘着月光跑到村河边的那座石桥上,眺望远处天空那轮明月,陷入沉思。

直到深夜,村里安静下来,小贵子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几天,阿黎就来信了。信上说前几天阿黎母亲特意为贵子哥下海鲜,她也给他准备了礼物,结果贵子哥没来,阿妈有些担心,让贵子哥回封信,有时间可以去县城玩。

小贵子仍然笑着将信封放进床底下那个木箱里。

自己又回了封信。说他在村里一切安好,让她们放心。还说自己现在已经学会不少字,在老村长那里看了不少书,读了不少报,能写小作文了。还说他木匠手艺日益精进,再过些时日就能自立门户了。最后说这段时间很忙,可能去不了县城了。

上午,小贵子跑去木匠师傅那里学习木匠;下午,去老村长那儿看书,晚上回到家练习木匠然后练习写字,一刻儿也没停歇。

日复一日,字和木具就都有模有样起来。

木匠师傅说,小贵子可以出关了,老村长说,小贵子可以去县里边上学了。

小贵子不想出关,小贵子也不想离开老村长。可世事难料,不久后,老村长与世长辞。老村长离世的第二天,阿黎母女俩儿回村了,顺带把信中说的那个叔叔也带回了村。

小贵子远远望去,那位叔叔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透漏出知识分子气息,端庄大气,待人也很和善。

那位叔叔还送给小贵子几本书,还说县里学校有个名额,免学费的,让小贵子父亲择日带上小贵子去报道。

小贵子知道这是阿黎母亲给帮的忙,急忙道谢。

一回到村,阿黎就往小贵子家跑,抓出一大把糖果,塞给小贵子,笑嘻嘻的说:

“这糖可甜了,贵子哥尝尝。”

小贵子拨开一粒糖,塞在嘴里,幸福的咀嚼着,笑着说:

“挺好吃的。”

大中午,两个人像往常一样,跑到村那边山上的岩洞旁,在那儿乘凉。

蓝天没有白云,微风没有带来一丝凉意,阿黎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小贵子坐在阿黎旁,一眼看去,阿黎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

他逐渐感觉到从阿黎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原来女孩的气息中竟然带有股香甜气味儿。

小贵子忍不住凑到阿黎脸边,却被阿黎一把推开了。

一时惊慌的阿黎迅速站起身子,心噗通噗通加速跳动。

整个脸庞滚烫滚烫的,她嘟着嘴说:

“贵子哥不能这样的。”

撒了把泉水在脸上,小贵子才恢复正常,忙说:

“对不起,阿妹,我不是故意的。”

阿黎话也不答,头也不回的下山了,只留下小贵子呆愣愣地坐在岩洞边上。

自那以后,小贵子就从没去过那个岩洞。

老村长入葬那天,阿黎就跟着母亲回县城了。

两个人道了别,很快又会见面。

天微微亮,小贵子父亲便急匆匆往县城里赶。

昨天,他收到阿黎母亲来信,信上说小贵子在学校跟人打架了,事情很严重,让他来县里一趟儿。

赶到县城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冒出山头,县城街道边上的店铺正开的火旺。

小贵子父亲没吃早饭,径直往学校赶去。

到学校门口时,发现阿黎母亲。

见小贵子父亲,阿黎母亲赶忙把小贵子父亲拉到一边,说:

“小贵子还在学校宿舍,学校那边正打算处理小贵子,严重点可能直接开除。”

小贵子父亲急得慌,忙问:

“娃儿咋就跟人打架啦?”

之所以这么问,原因在于小贵子自小到大就没跟人发生冲突,不是打架惹事的镢头儿。

阿黎母亲耐心说道。

“是对方先惹的事,结果还吃了亏,受了伤,栽赃给小贵子的。但这不是重点。”

阿黎母亲哎了一声,接着说:

“那个男生是校长的儿子,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听阿黎母亲这么一说,小贵子父亲急得直打踉跄,好在阿黎母亲扶着没有摔倒在地。

阿黎母亲安慰道:

“你先别急,回去我让我男人帮你说说。”

好一会儿,小贵子父亲才清醒过来。

在阿黎母亲带领下,来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地中海,挺着个大肚子,一副老花眼镜往鼻梁上一推,瞪眼看向两人,淡说了句:

“有什么事?”

阿黎母亲不急不忙说道。

“我们是来解决小贵子事儿的。”

还没等小贵子父亲上前介绍,校长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麻利儿地把眼镜甩在桌上,瞪眼看向小贵子父亲,带着讯问的语气说:

“你就是王富贵的父亲?!”

小贵子父亲哎了一声,面带笑容,双手向前,准备向这位校长敬个握手礼。

结果被校长给无视了,校长脸一横,语气就不好了,

“你知道王富贵在学校闯了多大祸吗!”

小贵子父亲头埋得更低了,眼睛满含泪水,边扇自己巴掌,边一个劲儿的请罪,反复说:

“都怪我,没将孩子管教好,给学坏了。”

结果又被校长给无视了,校长指鼻子瞪眼,喝道:

“你儿子打架斗殴,往大了去是要坐牢的!”

小贵子父亲不停鞠躬,细哭着说:

“多谢校长大发慈悲。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贵子吧。”

猛哼了一声,校长一巴掌拍在书案,指着小贵子父亲喝道:

“平心而论,我已经很客气了!这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儿子打架斗殴,按校规,理应开除!”

校长这下真来气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

阿黎母亲手握拳头,咬牙切齿,想冲上先给校长来一拳再说,结果被小贵子父亲拦了下来。

小贵子父亲接着求情,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钞票,双手奉上,说:

“校长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贵子吧。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校长瞅了瞅那几张钞票,一把扔在地上,喝道:

“你当我李某何等人?!”

接着又说:

“这点钱,抓几副药都不够。你儿子把我儿子头上砸了个窟窿,上医院都缝了好几针,现在都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上医院跟我儿子说去!”

这下,阿黎母亲急了,大声说:

“是你儿子先惹得事!小贵子还手,那叫正当防卫!再说,小贵子身上也受了伤。”

阿黎母亲咬牙切齿,

“我去医院看过你儿子,你儿子头上只是擦破皮而已,医生说没事,住不住院看自己。”

见到阿黎母亲,校长语气有点放低,但还是扯着嗓子,

“别以为你男人是人大代表就瞎管闲事儿。在学校,还是我说了算!”

阿黎母亲不甘示弱,

“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滥用职权,脱离了人民群众!”

校长气势丝毫不减,指着小贵子父亲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免费给你们上学,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小贵子父亲左右为难,站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

阿黎母亲没再理会校长,带着小贵子父亲气冲冲地离开校长办公室。

走进宿舍时,小贵子呆愣愣地坐在宿舍床铺上。

小贵子父亲急跑到小贵子面前,问:

“在学校咱就跟人打架呢。阿爸不是告诉过你,凡事忍一忍。”

小贵子眼睛一横,说:

“我忍不了。”

小贵子父亲低声说:

“咋就忍不了?”

小贵子大声说:

“他欺负阿黎。”

阿黎母亲上前安慰父子俩儿。

那天,小贵子父亲把小贵子领回了家,阿黎母亲说等她男人和校长商量,一有消息,会写信通知父子俩儿。

十一

那天晚上回去,小贵子做了个梦。

梦里,他和阿黎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饭,结果那个白脸男生凑过来,说小贵子是乡巴佬,土蛋儿,不配跟阿黎一起吃饭。

小贵子没有说话,男生就往阿黎身上凑,阿黎不让,男生一脸不屑,骂了阿黎一句骚货,还不忘伸手摸了下阿黎屁股。

见男生这样,小贵子二话没说,用饭盆朝男生身上砸去,两个男人在食堂里扭打了起来。

在梦里,他把男生砸出了脑浆,男生一动不动,血流满地,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珠直直瞪着他......

没过多久,阿黎母亲来信了,说校长死活不让,小贵子的学没法儿继续上了;说她和她男人在想其它办法。

那几天,小贵子父亲一脸忧愁,他觉得自己没有完成小贵子母亲的遗愿,内疚到多了不少白发。

小贵子安慰父亲,说这学不上也没事,他跟着工匠师傅学手艺也可以养活自己,老村长生前给了他不少书,再加上阿黎继父那几本,自己可以在家里学。

自那以后,小贵子很少去县城,与阿黎往来多是通过书信。后来阿黎告诉小贵子,那个校长被降职了,那个男生转校到市里上学去了。

日月飞快轮回,转眼间,阿黎高考考大学了,小贵子在镇上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家具店,赶上了好时代,店铺生意火候。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阿黎跑到小贵子店铺帮忙。

小贵子兴奋的问:

“考的咋样?”

阿黎笑着说:

“不上清华,不上北大,上海交大。”

阿黎的成绩,县里数一数二,小贵子乐呵呵的。

后来阿黎真的考上了上海交大,去学校那天,小贵子还有阿黎母亲和叔叔都去火车站送她,阿黎真的长大了。

再后来阿黎大学毕业,在上海成了家,男方是上海本地户口,听说是做科学研究的。那时,小贵子已经把店铺开到县城,做的是木雕艺术。

再后来,小贵子父亲离世。那次阿黎从上海赶回来,阿黎一家都去参加了小贵子父亲的葬礼。

这时的阿黎已经活脱脱是个女强人了,在上海一所高校当了副教授;这时的小贵子已经不是小贵子了,人家都管他叫老王。

小贵子说:

“阿黎越来越有气质了。”

阿黎微微一笑,她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沧海桑田,老庄村发生了很大变化,道宽了平了,楼层高了齐了,村河边的那座石桥也给翻修了。

再回到那座石桥,已是物是人非。

那天,阿黎跟小贵子说了很多上海的事,还有些小贵子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小贵子静静听着,他也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可是当下和未来也一样美好。

小贵子也跟阿黎讲起木雕艺术来,说上道了,把阿黎给逗笑了。

两个人相谈甚欢,说着说着眼泪就都掉了下来。

没过几天,阿黎就回上海去了。

又过了几年,小贵子不搞木雕艺术了,钱赚够了,准备考大学。

阿黎母亲说,年纪不小了,是该结婚成家了。

小贵子说不,他抹着泪,说他就 想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