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了荣耀 却失去了爱情

翁立扬

高中职以下的老师发考卷时,很喜欢按照考试成绩的排名来发,从最高分的同学,发到最低分的同学;而且发考卷的时候,除了念出学生的名字之外,也会念出学生的成绩。因此,无论班上同学彼此之间熟识与否?对于任何一位同班同学的拿手科目是什么?不拿手的科目是什么?都能够了若指掌。

相对于校风严谨的私立高中,五专校园是个大人的世界;五专的老师发考卷时,比较不来这一套。但我由五专转学至高中之后,很快得就习惯了「关注这种发考卷的流程」,并且回复到像国三时期那样,在自己考赢其他同学时暗爽;最爽的两次记忆:

第一次:在我由五专转学至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在「历史」这门科目上,就连续十几次考出全班第一高分;原本「全班所公认:历史最强的那位同学」被我挤下去了。

第二次:「数学」是一门我几乎完全放弃的科目,几乎每次小考都是倒数一、二名;然而,当课程进行到「排列组合」这个单元时,我竟然考出了全班第二名的佳绩,也是班上唯二及格的同学之一;更让同学跌破眼镜的是,我竟然考赢了「以往热心教我数学」的那位同学!

你觉得这种发考卷的方式很幼稚吗?

你觉得「因为考赢其他同学,而在自习课笑到不能自制」很幼稚吗?

试想,假如你是一位刚由「日本职棒」转战到「美国职棒」的先发投手;在你登上美国职棒大联盟的第一个球季,就夺下了20场胜投,而且「洋基队王牌先发沙巴西亚、老虎队的王牌先发瓦兰德、巨人队的王牌先发坎恩」与你对决时,都沦为你的手下败将;你能不笑到不能自制吗?!

试想,假如你是一位美国联盟的投手,平时不需要上场打击,只有在与国家联盟的球队对战时,才会被排在第9棒上场打击;美联投手被国联投手三振,应该算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你竟然从国联投手的手中敲出全垒打;你能不笑到不能自制吗?!

高中生的学测、指考成绩」就是「高中老师的业绩」,「高中生最后考到哪间大学」也是「高中老师的业绩」;高中老师当然希望:我们能够将自己想像成MLB球星,将每一次的小考都想像成例行赛,将每一次的段考、模拟考都想像成季后赛,将学测和指考想像成世界大赛。

记得有一次高三自习课时,一位女同学想要传纸条给一位男同学,她请邻座的同学帮忙传递纸条,邻座再传给邻座,不知道转了几手,最终纸条送到了那位男同学的手中。

位于教室后方的班导师(大约40岁的已婚女性,身高接近170)发现了这个情况,由男同学手中夺过纸条,看了几眼之后,勃然大怒得对女同学吼到:郑XX,妳是不想待(在这个班级当中)了是不是?!要不要我把纸条上的话念出来?!

「男女双方」以及「用手摸过纸条」的同学,都被要求起立罚站

大约半小时后(发晚餐便当之前,抄写家庭联络簿时间),普通科主任(已婚的中年男性,一位资深的补教名师,身高接近180)盛怒之下的神情与肢体语言,使的整个教室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剩下一种节奏和频率让人听了肃然起敬的低沉碰撞声,那是普通科主任用粉笔书写黑板声音

普通科升学实验班的传统:每天发晚餐便当之前,普通科主任会在黑板上,抄下五个直行的政令宣导;我们的家庭联络簿上,也印了五个空白的直行;我们必须将主任书写在黑板上的五行政令宣导,用原子笔一字不露得照抄到联络本上的五个空白直行上。

主任一面写黑板,我们就一面动笔跟着抄;「主任雄壮的背影」会挡到他刚刚写好的字句;通常,当主任将五行政令宣导写完时,我们才抄到第三行。

「好,停笔」主任将五行政令宣导书写完毕之后,转过身体面向满脸呆滞、准备挨骂的我们;这个口令是没有人可以违抗的;主任很忌讳:他在训话的时候,还有同学赶着将尚未抄完的政令宣导抄完。

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 / 人生的这个时候 / 最忌讳的 / 就是对异性产生暧昧不明的幻想 / 以及不断试探彼此的互动 / 为什么怎么讲都讲不听 /(主任原本就有皱纹的面容开始扭曲) / 之前你们有学长姊在这个时候谈恋爱 / 结果两个人都考到真理大学去了 / 你们想说还可以重考 / 那我告诉你们 / 打重你们决定重考开始 / 你们的人生就注定完蛋了 / 自己在家里面念书 / 没有人管着你们 /美其名是念书 / 实际上是边念书边谈恋爱 / 然后就一直沉沦下去了 / 这个时候谈不谈恋爱 / 根本没有差别 / 因为这个时候所谈的恋爱 / 是百分之百根本不会有结果的 / 再让我听到一次这种状况 / 我就会把你们双方的家长请到学校 / 然后叫家长把你们带回家里 / 你们从此也就不用来这里了 / 时间到了 / 会发给你们一张毕业证书 / 毕竟你们也没犯什么大错 / 也不能将你们退学

这起事件当中的女主角,和我同样都是来自他校的转学生;她和我一样,都曾经因为「做到最好/努力不懈」的勤学精神,而在抄写联络簿的时间,受到主任公开表扬;主任赞赏的是我们的学习态度,而非我们的班排名和考试成绩。两年的高中生活当中,我和她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我知道,她是为了考取更好的大学,才会主动由后段的公立高中,转入这所毫无知名度可言的私立高中普通科升学实验班。

我原本是北商五专企管科的学生;我的目标是大学的历史系,无论是好大学或烂大学,只要是历史系,我都愿意进去注册;这间普通科实验班,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转换跑道的跳板而已;因为我必须先拿到高中文凭,才具备大学历史系的入学资格。

我在五专的第一个学期,就被当了12个学分;使我深切得体认到:在一所校风自由的学校当中,不会有任何一位老师,在意我是否念得毕业。

根据我带着浪漫色彩的推测:在一所生活管理严格的学校当中,只要班导师觉得我整体而言是很用功的,就算上数学课时都在偷背英文单字,班导师也照样愿意,将我「什么都没有学会」的科目调整到60分。

我相当感谢普通科升学实验班班导师对我的善行,但我更加讶异,竟然会有那么多年幼无知的高中生----笃信于主任和班导师所编造的「只要考上好的大学,人生就能够从此高枕无忧」的谎言

当然,这类高中生活的真正迷人之处,并不在于:只要笃信了这项谎言,就不必再有多余的顾虑了!「专心得拼到高三」就是通往极乐的唯一途径!

这类高中生活的真正迷人之处,在于:

我能够把(当时答错会倒扣分数的)模拟考历史科,考到班上无人能及的70分!

为了避免学测数学科零级分(任一科零级分,就不能参加甄选入学了),我将高中数学当中的「排列组合」、「机率」这两项主题的各种题型都练熟了;尽管我连「log」、「三角函数」、「向量」、「克拉玛公式」是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次指考模拟考当中,我的「数学科成绩」竟然只比「前标」低1分!

我感觉自己正独自一人,守护着《墨攻》里面的梁国;我既是初次守城的墨者革离,也是射术高强的弓箭手子团,也是原本高傲后来被革离精神感召的梁国公子,也是曾经齐心协力挡下赵国十万大军的每一位梁城军民:

你们以为投降不去抵抗 / 赵军就会罢休? / 你们就能逃过劫难了吗? / 赵军入城 / 你们一样难逃劫数 / 为官的杀 / 为兵的被充军 / 你们的家园会被占据 / 你们的妻女会被凌辱 / 你们为什么? / 为什么愿意苟且偷生? / 而不愿意尽力一战? / 不错 / 会有人死在阵中 / 但是能留香名于后 / 如果能活下来 / 你们的头颅会昂得更高

谁敢靠近梁城半步 / 我绝不留情!!

赵军志在燕国 / 绝不会因为梁城而耽误了燕国大事 / 所以他们势必要速战速决 / 所以胜败的关键 / 就在乎梁城究竟能守多久 / 只要梁城能守上一个月 / 赵军必退 / 我以为敌人会在我们的沟渠下毒 / 从今日开始 / 那些城外流进来的水源都不得食用 / 所以要在城内多挖水井 / 官府还须收集百姓食粮 / 然后在城内找几处不同的地方 / 把它们储藏起来 / 城民的食粮用水都要配给 / 把原来沟渠的水 / 引到东门外的庄田 / 灌注成低洼 /(低洼会对赵军造成进攻上的阻碍)/ 妥善分配食粮 / 我想足够城内所有人一年之用 / 西门北门都有天然屏障 / 我想赵军不会舍易取难 / 再坚固的城堡也有它的弱点 / 我就是要利用它的弱点去吸引敌人 / 牵制他们的主攻力量 / 招集全城壮丁 / 我要在七日之内在南门赶建一座瓮城

--那是什么声音? / --静静 / 跟我来 / 静静 / 退兵的金声 / --赵兵退了 / --是真的吗? / 赵兵真的退了 / 我们没听错 / 赵兵退了!!!!!

我还想起了《投名状》当中,庞青云、赵二虎、姜午阳三位结拜兄弟,仅带领着800位「山字营」的弟兄,竟然将5000人的太平军给搅乱了;一次次得在脑海中播放着「以少抗多→以少胜多」的战争史诗电影,以及「来自乡间的平民球队暴冷击败世界级豪门球队」的棒球比赛;我由衷得盼望,那种能够让当代和后代的旁观者、专家跌破眼镜的奇迹,也能够发生在我的现实生活当中,也能够在我真实的人生旅程当中上演……

两年的高中生涯当中,我未曾相信过主任和班导师基于业绩压力所编织出来的谎言;却总是发自内心得品尝着----自己努力过后的----每一场「超越了比自己更强的同学」的荣耀果实。

终于有一天,我们从这所升学实验班当中毕业了;步出喜来登饭店的毕业典礼会场,一层一层得走下捷运善导寺站2号出口的阶梯;我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高中文凭,也甄选上了新竹玄奘大学历史系;暑假正式来临了,再也没有同侪,可以和我比赛成绩了;我在即时通上向内心中喜欢的同班女生表白过后,才知道她其实早已有了男朋友。

考场上的胜利、战场上的胜利、球场上的胜利、象棋棋盘上的胜利、线上游戏当中的胜利,都只有在对手羡慕你、忌妒你、向你学习,以及观众为你欢呼的时候,才会存在;一旦对手已经不在意「这些结束已久的竞赛」了,一旦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结束已久的竞赛」了;当年于竞赛中所获得的荣耀果实,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

中学时代的爱情,本来就不需要有「结果」阿!爱情存在的目的,是因为当下很幸福,而不是为了来日要和对方结婚。

只要你﹝妳﹞曾经爱过对方,就算有一天,对方已经离开了你﹝妳﹞;在往后的任何一天当中,当他﹝她﹞又有事情需要找你﹝妳﹞倾诉时,你﹝妳﹞依然会愿意让他﹝她﹞紧紧得依靠着一整天。

只要对方曾经爱过你﹝妳﹞,就算有一天,你﹝妳﹞已经离开了对方;在往后的任何一天当中,当你﹝妳﹞又有事情需要找他﹝她﹞倾诉时,他﹝她﹞依然会愿意让你﹝妳﹞紧紧得依靠着一整天。

●作者翁立扬,辅仁大学历史系学生。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网友更多声音与讨论,投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