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小品/經歷深山裡的黑暗與創傷 周青不悔

我看纪录片《赤心巅峰》,很讶异「越野一哥」周青竟然有惧高症,原以为他这样的越野高手应该对山再熟悉也不过、山的高度也不会是难题;然而,虽然他经常奔驰于山林间竞赛,越野跑和登山这两项运动仍是天差地远,他指出,越野跑环境相对安全,高山则处处是断崖,登山需要具备野外求生能力。

周青从小就怕高,小时候常做从高处坠落的恶梦,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还会做这种梦,让他非常怕高;他和「山顶狼」古明政在正式挑战中央山脉大纵走以前花了好几年训练,「到更深的山中我发现,天呐自己真的非常怕高,走破碎断崖地形时非常惨,得手脚并用边爬边骂脏话,我怎么会在这里?担心脚一滑就上西天,心里不断有这种画面…」尽管内心深感畏惧,但周青觉得还没到极限,可以再试试,即便很痛苦,只要克服了就会更强壮,他想看自己的极限和不足在哪里。「爬山对我来说不是看风景,我对看风景没兴趣。参加越野跑,跑过沙漠、雪地、海滩、很多大山大景,我喜欢的却不是风景,而是人与人之间在激励人心赛事后的情感,那很吸引我,我的心志也随之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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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练芭蕾的越野一哥

周青小时候就非常活泼好动,想学钢琴、游泳、跆拳道、跑步…,「我爸觉得我太man,选了芭蕾舞强迫我跳,全班都是女生只有我是男生,还得穿高腰三角裤,踮脚尖跳跳跳…」,他笑说芭蕾舞这东西在社交时无法拿出来讲,国中时有人问他才艺是什么?「我说芭蕾,但我不好拿出来…」不过那时练芭蕾仍让他有点小成就感,通过检定、出去表演,大家把焦点全放在他这唯一的男生身上,「我那时肥肥胖胖,不敢把照片拿出来,有点丢脸」(笑~😅《赤心巅峰》中周青强忍拇指外翻的痛楚,这也是天生的。他小学时打跆拳道、跳芭蕾,都是与拇指外翻共存,开始跑步后的确造成困扰,他苦笑说已经习惯了长期的伤痛,痛起来「就像拿螺丝起子钻骨头那样刺痛」,至今仍未克服拇指外翻问题,除非恶化到无法跑步才会处理,可是若开刀也未必会全好,可能会再度变形,包括跑姿、脚底肌肉群都会受严重影响,因此他选择与之共存。

明明惧高,但他在《赤心巅峰》上映后受访表示,是「用生命当筹码」挑战中央大纵走,过程中很有压力。正式挑战前他与古明政每一次的训练大多是三天两夜,每天走十六到十八小时,「每次训练回来都是铁腿」,以训练时的脚程来规划正式挑战时的速度。「(正式挑战)拉到八、九天的长度,其实是超出我能预测的事情,不管再怎么练体能,好像都无法满足这样的强度;挑战前觉得跟伙伴的关系没什么问题,挑战开始后,我跟伙伴之间的关系出现变化…」

(周青没有想到,正式挑战后跟伙伴古明政的关系发生了变化_周青提供)

高山险峻挑战幽微人性

周青说,人在山上是有情绪的,随着任务进行,压力会越来越大,到第五天爆发后,跟古大哥发生了争执。「我看到最黑暗的一面,这是我的底限,我看到了,当下很痛苦,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身体出现很多问题,拇指外翻、撞伤、扭到,都很正常,只是能不能忍下去的问题,只要我的意志力和耐心够,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我一定能完成,只是不确定能缔造最佳纪录。直到与伙伴关系出现变化,我经历了很多挫折,精神和肉体上的消耗让我非常虚弱…」当时,周青觉得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内在动机,才能支撑他继续下去,「我在耐力运动中,再怎么训练永远觉得不足,当碰到挫折或困难时,就取决于内在动机够不够强。它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完成的问题;用爬的、很慢很慢地走,只要不放弃一定可以完成,但你必须要牺牲。牺牲什么?我当时想,如果以生命当赌注,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轻易击败我,不管未来能不能当运动员我都不care,只要能完成就满足了,当时抱持这个信念: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走得出来。」

(活水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提供)

第五天开始他和伙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前一天就已经是山雨欲来,根据《赤心巅峰》电影和书里的记载,在光被八表纪念碑,已经累坏了的周青很想休息一下,但古大哥担心行程延误太久而没有等周青,随即迈出了脚步,周青当时心想:「奇怪,我们不是团队吗?为什么自己就先走了?是不是我真的拖到太多时间了?」(见《赤心巅峰》一书p.70)隔天是整段大纵走中的大魔王–摩即山,这儿没有路迹可循,场勘时两人就吃尽了苦头,正式挑战时又陷入反复找不到方向和路线的困境,折腾到夜里十一点才抵达山屋,凌晨一点又再出发;接下来的南三段,是周青没有走过、完全不熟的一段,他越走越慢,完全追不上古大哥。

回忆深山里的冲突 周青真情告白

周青默默自语:「这到底是我的误会还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正式挑战前不论经历什么打击,我们都互相扶持走出来,挑战后却完全不一样了。后来才理解,原来伙伴把我当成竞争者,直到我们吵架的那一天,我们把所有的话都讲出来,才明白古大哥对我有这么多想法和意见;我试着去化解,对我来说很简单,就是把我的自尊心…,只要我的自尊能接受,没有什么我不能做的,我跟他道歉,他不接受,我就下跪,如果他再不接受,我就跟他说我给你打,直打到出血为止,你要放生我,告诉我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走,但你什么都不说,突然就加速离开,这我无法接受,因为这段路他知道我没有走过,他知道我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周青与古明政在正式挑战前于摩即山箭竹林训练_活水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提供)

「我当下觉得走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如果伙伴不把我当队友,我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一度要按下我的inReach(卫星追踪通讯装置)SOS,因为我真的走不下去了!差点要按下去时突然想到,我们受到这么多人帮助,我的朋友、家人、电影公司,还有周遭所有支持我们计划的人,我们得到他们的祝福与期待,只因为我吞不下这口气的话,会对不起所有人。我想厘清事情,我冲上去,小宇宙爆发!我体力不济,用跑的去追古大哥!」这一段在电影和《赤心巅峰》书里,都真实呈现两人的争执。周青质问古大哥为何丢下他?这样算什么?「我们不是团队吗?」古大哥认为出发前就已经讲得很清楚,若有一方速度落后太多,另一方可以继续走。周青情绪涨到最高点,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古大哥也激动地喊,路上的布条都是我绑的,你当时却在国外比赛!周青流泪说对不起,古大哥情绪随之缓和,两人继续一前一后走着,当终于抵达丹大山顶,古大哥主动找周青合影并提议击掌,两人又是伙伴了。周青说,「我们俩差点打起来,后来化解了以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走出来。」

(活水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提供)

「对我来说,在高山上濒临极限的状态下,肉体与精神都是极限,人的心里想要的是什么、需求的是什么,是很赤裸裸展现出来的,没有任何装饰、无法伪装,那就是人性。我下山时,很多人问我这趟旅程学到了什么?我说『人性』。大家都很惊讶,反应是:什么鬼?!电影公司也很紧张。」「很多小小情绪在山里都会被放得很大,我重新看见这些的时候,深刻感受有些东西是很赤裸的,当再次面对的时候,或许我会有更强的心志可以看待这一切。」

挑战后的阴影纠结 斯巴达障碍赛再度受伤

完成大纵走后,周青的身体出现严重反扑,臀后撕裂伤复发、脚背骨头受伤,他只有接受、学习;这反扑将近半年,一度考虑放弃运动生涯,回高雄老家送货。「家里是水电材料行,我妈期待我回家很久了,去年初过年,我实在有点悲伤,打电话跟父母说,过完年就要回家了,我把台北事情全部交代好就回家…」「我欠家人太多了,三十岁是我跟家人的约定,如果没有成绩就回家,做他们心里希望我做的事,我拖到三十二岁,我想把事情做完后,回家去给家人、家族、家庭一个交代。」没想到,过完年后发生转机,周青的身体复原了,可以接受训练和强度,他跟品牌签约为运动员,也选上国手将代表台湾参加世界杯,同时报名国际赛,一切都规画好了;就在一切看似慢慢步上轨道时,四月参加斯巴达障碍赛,终点前五公尺发生意外,当时他的一跳使得前十字韧带全断!

(周青提供)

「我好不容易重回选手这条路,一切都在轨道上时,却发生这样的意外,简直宣判了我运动生涯的死刑!医生宣判时我非常非常难过,当下我发现我一直纠结在过去…」原来,半年多以前山里的创伤,仍藏在他内心深处,我问他,回想这一切,值不值得?他很快回答:「我可能会告诉你不一定值得或有意义,但你一定要经历过才知道。如果有人问我是否愿意重新再走一次,我会说不愿意,但我不后悔。走到现在,我能做的已经尽力去做了,遇到好的不好的,只能与现实妥协;遇到了,就是重新学习还能怎么做,所以我不后悔过去所做的一切,但是我还是得面对、跟现实妥协。」「我非常痛苦,但也很快转念,摊开自己的双手,除了继续跑步以外还能做什么?我很快找到目标:我要把以前一路走来的经验与想法传承出去,成为幕后推广教育者!因为受伤意外,加速我开了公司、打算成立协会,正想办法希望把越野跑这项运动成为运动产业链。大学时双修运动与企管,我已有长远的蓝图与想法,但需要时间,因为这些意外加速了进程。我已经不会感到难过,走出低潮,因为我重新找到目标并往目标努力向前。」

(周青提供)

中央山脉大纵走对周青是全新的冲击,也是最难忘的体验之一,他以运动生涯遇见的挫折与人生的挫折比较,认为人们买车买房结婚生子或面对事业上的选择,失败的次数可能相对较少,付出的代价却很大。而运动员大量比赛的过程中,可能失败次数很多,但可以重新站起来。他说:「运动员的思维不一样,满奇妙的,一般人可能纠结很久,运动员却能很快站起来往前看,不那么容易被击倒。」现在的伤,让周青不确定未来能怎么样,虽然仍希望能回到选手的成绩与水平,能不能走到那一步就随缘了。如今他的重心与目标是传承经验,希望整体运动文化和环境更成熟,创造多赢。「选手要考虑的是个人的事,我现在要做的是以更全面宏观的角度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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