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度失业、坚持冷门研究 看BNT疫苗之母如何翻转人生

BNT资深副总裁卡里科。(摄影・骆裕隆)

爱因斯坦曾说,「我并不聪明,只是我和问题相处得比较久而已。」但和一个问题相处,究竟要多长时间才算久?

答案是:一生中最精华的40年。这是催生BNT、莫德纳等mRNA疫苗的生化学家卡里科(Karikó Katalin),亲身实践所得来的答案。

在卡努台风来袭前的8月1日,卡里科首次造访台湾,与另外两位学者联袂接受了第5届唐奖生技医药奖的殊荣。做为mRNA(信使核糖核酸)疫苗的关键推手,他们3人不但让全球数百万人不至于染疫而死,更开创了mRNA疗法的新时代。

对今年68岁的卡里科来说,自从2020年12月,她与另一位唐奖得主暨研究伙伴、宾州大学医学院教授魏斯曼(Drew Weissman)公开接种了第一批COVID-19疫苗以来,生活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研究生涯,在那一天之前,几乎只能用「无声的挫败」来形容。

「(她的想法)太过前卫,很难说服别人可能成真,」宾州大学细胞与发育生物学系教授班内特(Jean Bennett)是她早期在医学院的伙伴,「那些想法太像科幻小说,挑战性也太高。」

从卡里科在母国匈牙利就读大学开始,直到今日,她关心的研究主题就只有一个:mRNA。偏偏她的想法太过先进,主题更是冷门到无人闻问。

她的一心一意,逐渐变成同业眼中的一意孤行,更让她的学术职涯布满荆棘。

最早的挫败发生在1985年。在30岁生日的这一天,她遭到解聘。当时的匈牙利仍在苏联铁幕之下,她任职的赛格德生物研究中心,已经没有经费支持她的研究。

她最后与先生带着年幼的女儿,一家三口远赴美国。虽然这是改变她一生的转捩点,「却也是我被迫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她告诉商周记者。

即使卡里科辗转落脚常春藤名校之一的宾州大学,但她却集满了3大不利条件:她是育儿中的女科学家、还是18岁才学英文的移民;更致命的是,她研究的是经费拮据的冷门议题。

若以今天的职场语言来说,卡里科的选择,恐怕只能用「不识时务」来形容。她的字典里没有「以终为始」,她的眼中不见升等教授的终极目标。她不擅长写论文、拿经费的游戏规则,只一心埋首菜鸟才做的实验室工作。

「卡里科拥有博士学位,却屈就在临床医师组成的医学院,只能算是个『二等公民』,」曾提供她研究经费的心脏科医师巴纳森(Elliot Barnathan)对《华盛顿邮报》回忆。

在40岁的这一年,她先是从研究助理教授「降职」成研究员,后来连饭碗都差点不保。多亏了她指导的医学系学生、现任祖克医学院神经外科和放射学教授兰格(David Langer),也是莫德纳的共同创办人,向系主任强力要求,才让她又多留在宾大17年。

「我们从未私下讨论过(她的降职),」现任威尔康奈尔医学院助理教授史盖尔(David Scales)投书媒体《wbur》,他曾接受卡里科与魏斯曼指导三年,「当我加入实验室时,人们会耳语卡里科的经历,当作是给年轻学者的警惕。」

讽刺的是,冷门研究就算出现了重大突破,也难以动摇学术圈残酷的阶级生态。

2005年,卡里科与魏斯曼发表了改造mRNA的方法,可以阻止它启动人体免疫系统。若能将mRNA注射到人体,就可以命令细胞产生任何所需的蛋白质序列;不只是之后COVID-19疫苗的基石,更打开了无数新疫苗、治疗用蛋白质和基因疗法的大门。

「我们电话会接到手软,」当时魏斯曼兴奋的对卡里科预告。但结果却是无声无息,期待的电话铃声从未响起。一直要到好几年以后,BNT与莫德纳两家生技公司才收购了两人的专利。

「别为没决定权的事难过」

在别人等待退休的58岁,2013年,卡里科又一次失业。为了继续研究,这次她只身回到欧洲,到德国的BNT任职——一直到疫情爆发,为她的人生带来戏剧性的转变。

卡里科对研究的坚持,外界多半归功于天生的热情。但她自己认为,更多来自后天对研究与发现的执着。

「人们总是说,喔,你要跟随你的热情,但其实并非如此,」接受唐奖颁奖隔天,卡里科又神采奕奕出现在北一女中,为台下满座的4所高中学生演讲。

「只要不停练习、不停阅读、不停思考,你就会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看事情的角度就会不同。即使再无趣的主题,你越精熟,自然就越乐在其中,」她说。

对于挫折,她也并非视而不见,而是学会正向思考。「不论你被辞退,或失去工作,决定权都在别人手上;所以,不要花时间为自己感到难过,要把所有的精力投注在下一件事,」她也自嘲,自己总是被学校当成负面教材,「别人可以叫你走,但只有你能决定要走去哪里。」

即使是陌生人,也能从肢体语言中感受到她的乐观。在所有唐奖的获奖感言中,她的英语虽比不上其他英美得奖人标准,却是最幽默生动的。她出现的工作照,几乎都是面带笑容,「因为我在研究室总是很开心,实验会令人兴奋。」

面对一群高中生,「你们的父母听不到,所以我会说,你们就做自己想做的就好,」她不谈研究,而是拿自己为例,说当年妈妈不看好她谈姊弟恋,但如今已经结婚43年,「只有你自己最知道,所以就大胆一试吧!」

比起多数科学简报总是严肃又难懂,卡里科的演讲却是充满「人味」。不论对象是高中生还是专业同侪,她一张张简报呈现的,是数十年来的研究进展,更是她合作对象的回顾。

简报中有着满满的照片,会出现她匈牙利大学时代的恩师;也有叮嘱她一定要穿着绿上衣、黑外套造访北一女中的台湾好友;她热情介绍当年拉她一把的兰格,如今在Netflix纪录片《纽约医生日记》(Lenox Hill)中登场;也不忘调侃安静少言的魏斯曼,每天说出口的话仿佛有字数上限。

「还好科技不是进步得太快,如果当年我们可以下载论文,我就不可能在影印机旁遇到魏斯曼了,」她重述了媒体报导多次提及,两人1997年相遇的经典场景。

即使满怀正能量,她却绝非事事妥协的好好小姐,而是明确知道自己的所要所想,坚守原则的把关人。

兰格回忆起,某次实验室会议,卡里科面对一位握有雄厚资金的教授,却精准犀利的质疑他的数据,让对方直言要她下次别再来了。

对许多科学家来说,有了新发现就会成立公司、申请专利,拟定获利计划。兰格对《纽约时报》说,「这是凯蒂(卡里科的暱称Kati)脑中最不会想到的事。」

卡里科自己则记得,曾对着一位同事呛声,「我星期六、星期天也来工作,难道是为了你吗?我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学得更多、了解更多才来。」她先生曾笑称,以她工时之长,时薪恐怕只有1美元。

「我告诉女儿,科学就跟划船一样,」她的独生女苏珊(Susan Francia)是两届奥运8人单桨赛艇金牌得主,「赛艇选手总是倒退着划桨,看不到终点线;科学也是一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我们只能相信,也许下一个世代将延续我们的所做所学,最终对人类有所贡献,」即使卡里科的前半生在低谷徘徊,命运却为她迎来了颠峰时刻。不只在有生之年证明自己是对的,自己的心血更为了拯救生命,继续发光发亮。

商业周刊18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