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三个和尚
作者:胡治平
时间一晃,和尚赵甲来金鸡山落脚已有十余年,他也由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这十多年来,寺庙由最初的草创到不断完善,至今已是较有规模,一条青石小径从山脚铺到山腰寺庙门口,大小庙屋五间,均每日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听松风,赏竹韵,观流云,诵经书,或接待一下来庙里烧香的人,赵甲感觉生活既宁静又充实。但也有一点不足,一个人毕竟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的孤单。
忽一日,庙里来了一个也是三十多岁的和尚,这人一见了金鸡山的庙宇,赞一声:“好地方!”
赵甲迎出来,见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和尚,两人同时笑了。
赵甲问:“贵姓?”
和尚答:“贱姓钱,名乙。”
赵甲答:“哦,钱乙兄。”
迎进屋内,赵甲沏茶,两人对坐闲聊。
钱乙问:“赵兄,我若留在此处为你扫扫庭院,挑挑水,可乎?”
赵甲笑,答:“正合我意,有钱兄每日里相处在一起,也去我好多孤单也。”
钱乙于是便留下了,两人合伙过起了日子。
刚开始,劈柴、挑水、种菜、打扫庭院,钱乙样样活儿干得热火朝天,极其卖力,赵甲见了心中甚喜。晚上睡在床上,两人又在闲聊中睡去,香得很。
也就两个多月后,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就逝去了。
都日上三竿了,钱乙还躺在床上不起来。赵甲去叫,钱乙说:“赵兄,你看我这段时间干得也累了,也让我好好歇息歇息,你去照照镜子看,你脸上都长出好多肥肉了。”
没办法,赵甲只好去挑水,生火做饭;饭做好了,不用赵甲去叫,钱乙就迅速从床上一跃而起,三两脚跳到桌边,盛起饭就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腮帮子鼓得跟皮球似的。
赵甲一干就是好多天,想想心里很不平静:“是我先来的,这些寺庙都是我吃苦建起来的,我凭什么要侍候他?他侍候我才是应该的!”
赵甲也不干了,不挑水,不做饭,两个人都饿着肚子赖在床上不起来,任凭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
赵甲感到很后悔,真不该当初把这狗娘养的钱乙留下来,孤独一点没什么,寂寞一点算什么,这样两个人过着才算是遭罪的。赵甲就叫钱乙滚蛋,哪里来,回哪里去。钱乙说了狠话,真叫他滚蛋,他会哪天摸上山来一把火烧了寺庙。赵甲看着钱乙说狠话的神情,知道这个坏蛋是说得出做得来的,到时不仅会烧了寺庙,还会要了他的命也不一定。俗话说:“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么一想脊梁骨都发冷,便只好打了退堂鼓。
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否则两个人都过不下去,便对生活上的一些事情进行了商量。水两个人一同去山下抬,地两个人一同扫,饭两个人一同做,菜两个人一同种,所得的钱财两个人一同分。日子就这样又继续过下去了。晚上睡到床上,两个人再不像从前那样亲密地聊着睡去,已是各怀鬼胎。
一年后,又上来了一个叫孙丙的和尚。孙丙见寺庙中只有两个和尚,便有了留下之意。这回赵甲和钱乙都同意了把孙丙留下,因为两个人都讨厌干那些杂事。反正庙里香火不错,三个人日子过得下去。
孙丙留下后,挑水、种菜、 劈柴、打扫等一应事情都落到了他的肩上,可孙丙照样干得香,还天天嘴上哼着小荤调:“一绣荷包二绣弦(哩,啊咿呀),去年想姐到今年(啊咿呀),去年(么)想姐年纪小(啊),今年想姐正当年(啊)。日里想姐同凳坐(啊),夜里想姐共枕眠(啊)……”赵甲和钱乙被他唱得勾起不少春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闲暇时,两个人聊聊天,笑眯眯说说那些来进香的女客,又仿佛有了从前的那种亲密。
可好日子并未继续下去,孙丙在一次弄饭时,一只蘑菇汤盆不意失手掉到了地上,汤汁泼洒到自己的脚背上,他的一只脚烫伤了,都起了透明的水泡。这样子还怎么干活?孙丙所干的活儿又扔回给了赵甲和钱乙,他躺在床上吃好的,养伤。待伤养好时,孙丙已是白白胖胖。
这期间,因钱乙和孙丙都是后来的,两个人便亲近了好多。
生活上的事情该怎么干,又成了焦点,没办法,只有平均分配,三个人闹得跟仇人似的。赵甲只要看见钱乙和孙丙两个人腻在一起叽叽咕咕,气得两眼都要喷出火来,在心中痛骂:“真他娘的两个坏蛋!”
为了水的事情,赵甲没少发火,每天都是吃了晚饭,三人洗过后,缸里就再没有一滴水,宁愿葫芦瓢刮得水缸底嘎嘎响,都没有一个愿意下山去挑水的。赵甲想想从前一个人时,水缸从没缺过水,最少的时候也会有半缸水。灶前清,水缸满,那样的日子已是一去不复返。
深秋的一天晚上,屋外秋风阵阵,三个和尚被火光激醒了,一看,寺庙着火了。赵甲本能地飞跑去水缸边一瞧,空空如也,叫钱乙,不动,叫孙丙,不动,便只好自己晃了一担水桶疾步如飞往山下去了。等他挑着一担水气喘吁吁地赶到山上时,那火已得了势,这担水显然已是杯水车薪,哪里还扑灭得了,便只有看着寺庙在噼里啪啦的火焰中烧了个精光。若当初水缸里有半担水,都会把火及时扑灭掉的。
寺庙烧掉了,三个和尚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托,只好两手空空分道扬镳了,身后惟余一座寺庙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