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与野蛮:广东话、普通话的前世今生

首先声明,写这篇文章,不是要挑唆“南北对立”,而是要还原历史和语言的真相。还原真相,是本号的定位,是我的追求,也是人类必须共同维护的一条认知和道德底线。还原真相的前提是不计代价。如果因为有代价而不说事实,或把事实说一半藏一半,以图左右逢迎,那是奸猾势利,阿谀之贼也。

本文所说的广东话,指英语里的Cantonese,清代以来的广州话,广府话,省城话,白话,粤语。核心区域在省城广州,以及南海(佛山)、番禺、顺德一带,远至中山、高要、云浮、罗定、清远、四会、韶关、梧州等地,也是香港90%人口的母语和日常口语。

本文所说的普通话,指英语里的 mandarin,民国时代的 国语,由北京内城话产生的清代官话。

我是广州人,曾在北京生活过十几年,对广东话和普通话非常了解。同时我也是历史研究者,对语言文化的梳理是深入骨髓的。王力、郑张尚芳、潘悟云之流对我来说就是渣渣。

任何研究的前提是求真,但凡求真就有立场,因此本文必然是有鲜明立场的。既然有鲜明立场,就会让很多人看着不爽。看着不爽就赶紧取关,我不能为了讨好黑粉而罔顾事实在这瞎扯。

本文长达两万三千多字,写了足足一个月,从九月初写到双十。认真读完至少得两小时,请诸君先转发再细读。

目录

1、永嘉之乱,南北分离

2、蒙古话、女真话与普通话

3、广州话的由来

4、周朝的雅语,中古的汉语

5、真实记录广州话的西汉、东周古籍

6、什么是入声字,入声字与英文歌

7、“南蛮鴃舌” 究竟指的是什么?

8、五灯会元、朱子语类、水浒传、唐诗里的广州话

9、南宋、南明抵抗异族的基地

10、岳飞、文天祥都是恨国党?

11、香港话与广州话有区别吗?

12、野蛮战胜文明,似乎是历史周期律

西晋末年,永嘉之乱,士族与平民相率逃亡,从中原逃到江浙一带,史称衣冠南渡。从此,汉语便有南、北之别。北方汉语受到鲜卑、氐羯的几百年影响,日渐东胡化。而南下士族则在江南保持优势地位,他们讲的北方汉语基本保持不变。因此,南北朝的南方汉人,实际上讲的是北方的正宗中原汉语,而北方汉人讲的是鲜卑口音化的汉语。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隋唐统一时期。

唐代诗人张籍写过一首《永嘉行》,内有名句:“黃头鮮卑入洛阳,胡兒執戟升明堂。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说的就是东胡鲜卑攻入中原,北人(北方汉人)避胡,多数逃难到南方,因此南人(南方汉人)现在说的还是晋朝时的纯正汉语。

唐朝灭亡后,东胡契丹占领了河北山西一带,所谓燕云十六州,这些地方的汉人尽成契丹族的奴隶,这些地方的汉语自然受到了契丹语的侵蚀。有人认为,今天普通话里的 iao(ㄧㄠ)音,就是契丹语的遗存。后来东胡女真取代了契丹,北宋靖康之变,女真攻陷汴京,蹂躏中原,淮河以北的山东、河南、山西、河北,乃至江苏安徽的一部分,尽为其所有。金国行猛安谋克制,汉人尽为女真族奴隶,汉语自然也受到了女真话的侵蚀和改造。

金国枢密院在靖康之变后不久(天会四年/1126年),就命令河北、河东两路指挥,对于刚征服的宋地老百姓,必须剃发易服,违者一概杀掉:“今隨处既归本朝,宜同风俗,亦仰削去头发,短巾左衽,敢有违犯,即是犹怀旧国,当正典刑,不得错失。”北人剃发易服比南人要早五百多年。这是典型的“以夷变夏”,强制宋人改变传统,连发型和服饰都要完全变成女真模样,遑论语言文化了。几十年后,范成大、楼钥等南宋使者见到的金朝汉人,已经是“民亦久习胡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最甚者衣装之类,其制尽为胡矣。男子髡顶,月辄三四髡”(《揽辔录》)。他们“或跪或喏,跪者北礼,喏者犹是中原礼数,语音亦有微带燕音者,尤使人伤叹”(《北行日录》)。这就证明,金朝汉人说的“汉语”,语音上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今天普通话里的“哥”、“们”、“胡同”等许多耳熟能详的字,都出自东胡语。

“哥”,即鲜卑语“阿干”,见《晋书·四夷传》“鲜卑谓兄为阿干”。普通话表示尊称的“您”,也写作“恁”,出于金元时期阿尔泰语的人称语尾。“胡同”即蒙古语quduq的音译,原义为水井。元代王实甫《丽春堂》:“更打著军兵簇拥,可兀的似锦胡同”。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元代实行“四等人制”,蒙古、色目、汉人、南人。“汉人”指的是北方人,包括契丹、女真和被辽金征服视为奴隶的北方宋朝人。“汉人”的地位在回回之下,却在南方宋朝人之上。蒙鞑强迫北方“汉人”学习蒙语,而这些北方“汉人”为了迎合蒙古人的表达方式,很快就发展出一套稀奇古怪的新式“汉语”,即所谓元大都话。

上图为《元典章》里的“白话文”,足证汉语是如何被蒙鞑和归顺金元的北方汉人玩坏的。明朝初期的南京官话基本承袭了元大都话,这从朱元璋自己颁布的口语圣旨就可以看出,受到蒙古话的影响非常严重。

“我前者恁众官人每去太仓时说与恁那国王,既然疑惑我呵,……你这般使人来打细,济甚事!”(《高丽史·恭愍王世家》洪武六年朱元璋圣旨)

“恁学生每听着:先前那宗讷做祭酒呵”。(北京国子监朱元璋圣谕碑)

朱元璋口语里的“恁”、“人每”、“打细”、“呵”等等,全都是蒙鞑化汉语。

四百年前崇祯吊死、满人入关,北方汉语又出现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满族八旗进入北京,将紫禁城周遭十里的汉人赶走,只允许满人、蒙人和汉人包衣(家奴)居住,是谓“内城”。满族学者金启孮(爱新觉罗·启孮,满语、蒙语专家,其父是清朝末代镇国公)指出:“当时的北京内城实际上是八旗军的大本营。它各方面都带有浓厚的满洲特色……清初一些外国使节的著作还似乎看到这一点。他们把北京内城称为Tartar city(满洲城,鞑靼城),管北京外城叫做China city(汉城),以示区别。”

为了统治需要,顺治、康熙都曾下旨要求满人学习汉文,又以汉文开科举,于是北京内城的八旗满人首先学会了汉语。但由于与他们日常交流的汉人包衣奴才都只懂顺毛捋,跟主人们讲的“汉语”杂糅了大量满语词汇,所以京城满人“学会”的实际上是一种满语与北方汉语混合的新式语言,这就是后来的北京话。金启孮称之为蹩脚汉语、满式汉语。就是这种满人和他们的汉人包衣发明出来的蹩脚汉语,很快成为了“官话”,十八世纪初由清政府强行推向全国,不讲“官话”的童生不准参加考试,没有考取功名当官的资格。清末,又将“官话”改名“国语”。清亡后,中华民国教育部继续强制推行“国语”,字音以北平读法为主。这就是北京内城话(满族的蹩脚汉语)变为清代官话,再变为“国语”和今天“普通话”的过程。

满语对汉语的巨大影响,至今还保留在“普通话”和北京本地话里,就是轻音和儿化音。

所谓轻音,就是把“奶奶”叫“奶耐”、“爷爷”叫“爷业”“爷耶”、“哥哥”叫“哥个”、“姐姐”叫“姐介”,词尾都轻读。还有如“豆腐”、“衣服”,第二个字都只读辅音“ f ”,元音基本不读出来。此系北京话和“北京官话区”常见的现象。由于满语是黏着语,在发多音节词时会将重音前移,形成“前重后轻”的模式,内城旗人将满语的这种底层结构带进了汉语,才导致了北京话和北方“普通话”的词尾轻音化。

北京话的儿化音,有几个来源。一是来自于蒙古语、满语的大舌颤音;二是来自于轻音拖长,如“爷儿”、“哥儿”、“门儿”;三是来自于旗人汉语里的音节拼合;四是来自于满语、蒙语里大量存在的-r语尾。

近年有很多犟人非要犟着说,北京话里的儿化音绝不是来自于满语,而是自然形成的,全国各地方言都有儿化音,连广州话也有。类似的犟文,以前有个什么公会发过,还有个自称为电视剧《封神榜》配上古音的“语言学达人”也发过。

这些犟人之所以犟,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晓得蒙语和满语的真实发音。好好看看上面两个视频,犟人们就犟不起来了。

第一个视频里的蒙语,随口就是大量颤舌音,一些程度较轻的颤舌发音,如“亚妈爹”、“亚妈爹儿”,明显与京片儿的儿化音非常相似。

第二个视频里满族老妇人讲满语,“波得儿墩儿”、“拿了个贴儿”,就是今天地地道道的北京话儿化音。

北京话,以及由北京话变化而来的“官话”、“国语”、“普通话”,是受蒙古语、满洲语影响极其严重的东胡化汉语,这已经是毋庸争议的事实了。

我们再来看看广东话是怎么形成的。

秦始皇时南征百越,屠睢、任嚣、赵陀“发卒五十万”攻打南越,打下来之后,秦朝又将岭南当成流放刑徒罪人的地方。秦末大乱,赵陀自立为南越武王,定都广州,宫署在今永汉路(北京路)附近,割据一方上百年。直到汉武帝时,才再发“罪人”,攻下南越。岭南从此并入汉朝。

位于广州象岗山的南越王墓:赵陀的孙子赵婴齐之墓

秦朝和西汉,主要是把广东作为流放“罪人”之地(以谪徙民)。这些被“谪徙”的究竟是什么人?绝大部分是姬、姜族人。因为他们是周王朝的核心子民,秦、汉两朝都怕他们造反复国,所以要安插各种罪名,将他们流放到边境,开垦蛮荒之地,不能留在中原腹地。当时只有周邦自称中国,任嚣病死前对赵陀说,广州(番禺)可以开州立国,因为“颇有中国人相辅”,无疑他统辖下的“罪人刑徒”,很多都是周人。这些被流放过来的姬、姜族周人,讲的自然是周朝正宗“官话”——雅语。

顺便说一下,赵陀出生在河北真定,虽然姓赵,但未必是赵国人。因为真定以前属于中山国,东夷赵国在公元前296年才灭了中山国,赵陀虽姓赵,却很可能是中山国遗民。中山国,姬姓白狄,是周王室的直系亲戚。所以,赵陀肯定天然亲近姬、姜两族“罪人”。

广东话的底层就是雅语。秦汉以降,每次中原板荡,处于最南方的广东都相对安全,所以雅语亦得以基本保持稳定。譬如西晋末年永嘉之乱,五胡乱华,蛮夷互杀,中原血流漂杵,但广东却一派祥和。

1952年广州河南敦和客村发现的西晋建兴二年(314年,永嘉之乱后三年)大型砖室墓砖铭文,镌有“永嘉世,九州空,余吴土,盛且丰”字样。1954年广州西村孖岗1号墓发现的西晋墓墓砖铭文,镌有 “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皆平康”字样。

广东真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大战乱,实际上只有两次。一次是南宋末年,蒙鞑大军攻破临安,宋室南逃,先逃到福建泉州,再逃到广东新会,厓山一战,宋军覆没,宋幼帝及臣民投海死者十余万。整个广东随之陷落,被蒙鞑统治了几十年。另一次是明末永历帝在广东与清鞑展开长达数年的拉锯战,直到顺治九年,清鞑才攻陷广东全境。

与战乱频仍、长年累月遭受鲜卑、氐羯、契丹、女真、蒙鞑侵伐蹂躏的北方中原相比,岭南广东无疑安定太多了。因此,秦、汉时姬姜“罪人”流传下来的周朝雅语-广东话一直得以稳定传承。嗣后,广东话部分吸收了历朝历代避乱迁徙到岭南的移民带来的新字音和新词,但其雅语核心则从未变异。

从中古到近代,高级知识分子们对广东话传承了上古传统这一点,是有深切认知的。

唐代张籍说过:“北人避胡多在南,至今南人能晋语”。

宋代朱熹说过:“因说四方声音多讹,却是广中人说得声音尚好,盖彼中地尚中正。”他所说的“广中”,正是广州及其周边。

陈澧研究唐朝切韵后说:“广州方音合于隋唐韵书切语,为他方所不及者”,“至广中人声音之所以善者,盖千余年來中原之人徙居广中,今之广音实隋唐時中原之音”。

上古和中古汉语是有四声的,平、上、去、入。日本僧人空海形容道:“平声哀而安,上声厉而举,去声清而远,入声直而促。”

什么是入声字,就是以爆破音-p、-k、-t结尾的字,与英语map、cup、cop、park、work、‌quick、‌night、‌want、wait 等是一样的。只是这些爆破音在入声字里含而不发,就像英语单词连读时省略了爆破音一样。

从元代开始,北方话就开始逐渐丢失入声字,到清代的北京话—“官话”大行其道时,入声字就彻底失踪。主要原因是蒙鞑、清虏不会发入声,而北方汉人被他们奴役的时间太长,因此北方“汉语”也随之丢失了入声字。现在的“普通话”,当然也是没有入声的。

在广东话里,入声却一直保留得很好。这是广东话比普通话正宗得多的最明显证据。

今天别说讲普通话的人,就连广州人、香港人也没几个知道入声是什么。先听听这首英文歌,再看看歌词,马上就能明白了。

伯蒂·希金斯的名曲Casablanca,相信城里人都听过。

歌词第二句:Beck row of the drive-in show in the flickering light (在露天汽车剧院的闪光中),beckrow的尾音k就是不单独发音的,与row连读。

歌词第五句:Making love on a long hot summer‘s night(在炎热的夏季长夜里啪啪啪),hot的 -t 音是不发的,hɔː 后直接读summer。

接下来的第六句:I thought you fell in love with me watching Casablanca(在看《卡萨布兰卡》时,我想你爱上我了)thought 结尾的-t 音也是不读的,直接与you连读,发-qiu音。

由于各种原因,-p、-k、-t 爆破音在喉咙里隐而不发,这就叫汉语的入声字。与英语的爆破音因为快读、连读等原因隐而不发,是完全一样的道理。

在广东话里,入声字非常多,如福(fuk¹)、谷(guk¹)、竹(juk¹)、宿、秃、曲、轴(juk⁶)、六(luk⁶)、熟(suk⁶)、悉(sik¹)、寂(jik⁶)、侄(jat⁶)、织(jik¹)、力(lik⁶)、觅(mik⁶)、密(mak⁶)、室(sat¹)、一(yat¹)、忽(fat¹)、骨(gwat¹)、笔(bat¹)、实(sat⁶)、物(mat⁶)

大家熟知的“扑街”,扑,读puk¹,也是入声字。

入声字在唐诗宋词里归属仄声,而且是仄声里的重头,没有了入声字,平仄就毫无意义。柳宗元的绝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押韵的三字,绝-jyut⁶、灭 -myut⁶、雪 -syut³,在中古汉语和现代广东话里全都是入声字,但在普通话里就变成了平声上声。

白居易《琵琶行》里,绝、歇、画、帛、白、息、唧、识、立、急、泣、湿,这些韵字全都是入声。董宇辉之流整天夸夸其谈,却连入声字都不知道是什么,又怎能读出唐诗的味道呢。

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那首小插曲,“烧鸡翼,我中意食,越系快钉之所以越要整多只,如果而家唔食以后无机会再食”,歌词里押韵的翼 -yik⁶,只-jek³,食 -sik⁶,全都是入声字。

中古汉语和现代广东话的日常用语里,入声字占了至少三四分之一。我的笔名沈默克,默 -mak⁶、克 -haak¹两字都是入声字。入声字是汉语之骨。没有了骨头的汉语,基本不配称之为汉语。

入声字的大量存在,还揭示了古代汉语和中古汉语的一个重要秘密:既然汉语里有多个字以辅音开头、元音在中间推动、又以辅音爆破音结尾,就足以证明汉语其实不是什么“单音节”的“孤立语”,而是多音节字词语言。再加上高本汉指出的,古汉语的人称具有多个变格,如第一人称有主格 吾、宾格 我,第二人称有主格 汝、宾格尔,第三人称有主格其、宾格 之。古汉语既具有多音节字词,又具有变格结构,还有固定冠词——尚书里周人自称“我有夏”,有夏的“有”就是冠词 the,跟今天英语说的 we the people 一样,足证汉语本为屈折语,与印欧语有亲缘关系。

汉语不叫汉语,本称“雅语”或“雅言”。雅就是夏,雅语就是夏语。周人自称夏,周人就是夏人的后裔。周朝的通用语言就是“雅语”。秦、汉都继承了雅语,继续将其当作官方语言。只是汉朝比较出名,后来就把这种一直延续下来的通用语言称为“汉语”,积非成是,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叫“雅言”。战国末年或秦朝出现的中国第一部词典《尔雅》,就是对“雅言”即夏言的解释。(黄侃《尔雅略说·论尔雅名义》:“雅、夏错见,明雅即夏之假借也。”)

春秋战国时,除了周邦及其嫡系的晋、魏、韩、卫、齐、申、许、吕、等国说雅语,夏人的后裔杞、鄫两国说雅语,连东夷归属过来的秦、赵两国,南蛮归属过来的楚国,东南方的吴越两国贵族士人也说雅语。这从诗经十五国风和楚辞行文措辞大致互通,即可看出。秦篡周之后,将周朝的核心族群姬、姜两姓及赵、楚等不听话的异姓流放岭南,这些“罪人”全都会说雅语。就连押解监视他们的秦兵也讲雅语。推翻秦朝的项羽说雅语,建立汉朝的刘邦也说雅语,汉朝官方语言也是雅语。

历史事实就摆在面前,攻打南越的秦将屠睢、任嚣说雅语,所有秦兵都说雅语,他们押送过来的周邦和诸国“罪人”说雅语,建立南越国的赵陀和他的臣民都说雅语,攻打占领南越国的汉将汉兵以及他们发配过来的中原“罪人”统统说雅语,以后迁徙到岭南广东的中原人,说的也是雅语。只是后来,雅语被改称作“汉语”。

因此,作为南方汉语典型代表的广东话(粤语),正是周朝的雅语,是秦汉时中原移民带来的最古老、最正宗的“汉语”。由于古代中原移民最集中之地就是赵陀建都的广州,所以广东的雅语又以广州话最为正宗。

官家学者潘悟云完全回避了雅语南传的历史,为了政治需要而大肆鼓吹“汉语与南岛语系同源”,还把板子特地打到“南方汉语”身上,他说:“南方居民形成的主体并不是北方移民,而是原来的南方土著。东南汉语方言形成的主体就是当地的土著居民,他们在学习汉语的过程中形成了以土著语言为底层的混合语”,“我们再来想像一幅发生在古代东南的语言接触情景。这里居住着百越居民,他们很早就与北方的汉族发生接触了。小股的汉人也开始移居江南一些城镇,于是在百越社会中就出现了双语现象,百越人互相之间说百越语,与汉人打交道的时候说汉语,不过不是纯正的汉语,而是一种混合语式的汉语,长期的双语现象,百越语与混合语式汉语之间的差别越来越小,最后百越语就消失了,剩下只有克里奥尔式的汉语,就是南方方言的前身。”

现在无数的普通话爱好者们,逮住他这些话就像惊涛中逮住救生圈,纷纷跟着犟吼:“广东话源于百越土著学汉语!”“只有普通话才正宗!”

可笑的是,这种不学无术的砖家瞎说,不但公然出现在广州政府官网上,连口口声声“撑粤语”的广州本地号也直接引用。

2012年羊城网制作的“撑粤语”视频《舌尖上的粵語:廣東話的前世今生以及未來|粵語歷史》,一开头就是潘悟云式的胡说八道:“粤语是个混血儿,是中原语言与岭南百越民族交融之后的产物”。

中原人是怎样与岭南百越民族“交融”的?广州话里的“古越族、南方少数民族的基本语言成分”是什么?百越语是怎么成为“南方方言前身”的?广州话“混血”的证据在哪?这些从来没有一个砖家能说明白的,包括郑张尚方及其弟子潘悟云。这套“百越融合古汉语”的伪理论,从头到尾就是砖家们基于蒙鞑满虏语言污染北方汉语的史实而意淫想象出来的。

八月底,广州话博主 @袁启聪差评华为鸿蒙后被封号,社交平台再掀起一波黑潮,广州人被骂为“恨国党”,广东话被斥为“不是一种语言”。而“撑粤语”者如劳震宇之流的回应也是答非所问,说什么“广州话即使没有对应文字也是一种语言”。这特么不是撑,这是明踩吧。

以下顺便驳斥一下犟党们的蠢话。

1、广府话地域范围内,绝少发生中原移民与百越族的通婚“交融”。

越南人自己编写的《大越史记》里就说了,他们的瓯越(瓯貉)安阳王被赵陀率军赶进海里。剩下的越族躲在广东山区和广西,巴蜀的西南夷实际上也是越族。他们是猎头族和食人族。三国东吴的《南州异物志》说广西的乌浒人经常伏击行旅,不抢财物只杀人,杀人后当场点火烤肉吃。百越族的猎头恶俗至少延续到明代,袁崇焕好友邝露的笔记《赤雅》记载广西猺人每次祭盘瓠都要“先献人头一枚”,桂林一带的越族杀人后在龙舟上枭悬人头,犵人则经常“隳突汉界,攻剽村落”。

广府汉人不与猎头吃人肉的百越族通婚,这是常识。对比一下台湾的生番猎头族就知道了,他们躲在深山老林里,连邻近的部落都割头屠村,怎么可能下山与汉人通婚。即使是移居到平原的熟番平埔族,也只有极少汉人与之通婚。2022年台湾学者查阅档案发现,日治时期的1905-1945,四十年间“只有极低比率的汉人与平埔原住民通婚:福佬人不到 0.5%、客家人不到 1%”。这还是在民风相对开放的二十世纪,若在番汉分治的明清,几乎就不会有任何通婚的可能性。

广府汉人的保守性,曾在台湾闽南人和客家人之上。即使在开放改革的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说广府话的汉人都不太愿意与说普通话的汉人交往,上了点年纪的广东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南北通婚人口比例绝对低于千分一,所以才有珠江电视台拍《外来媳妇本地郎》鼓励本地人与北方人拍拖结婚。广府汉人连北方汉人都不愿接触,遑论衣着习俗大不相同的熟番生番。

2、古代广东范围内,有没有发生过汉人与百越混血的情况呢?有。如南梁初年,高凉太守冯宝娶了南越女酋长冼氏为妻,冼氏“怀集百越”,带着几万户越人归附。高凉即今天的恩平、高州、化州、茂名一带。越人既然归附,就逐渐变成熟番,就要学汉语。他们学到的汉语就是今天的化州话、茂名话、吴川话等方言,特征就是非常多的舌根卷音。因为越人本来就有这种特殊舌音,即使他们改说汉语了,但这种发音还是改不过来。就像满洲人改说汉语,他们的儿化音也改不过来一样。

3、类似的“卷舌音”、大舌音、弹舌音,大量盛行在百越族语区的海南黎语、广西壮语、泰语里。孟子所言“南蛮鴃舌”,柳宗元所言“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譟”,韩愈所言“鸟言夷面”,万历《儋州志》所言“黎真鴂舌之音”,说的就是卷舌音、弹舌音之类的百越-俚-獠-獞-黎发音。壮语与泰语大致相通,这是人所共知的。壮-獞,泰-獠(獠音lao,老挝又名寮国,寮音Lao),以前都是百越中的貉越。

但是,这些百越语元素对广府话毫无影响。广府话没有任何翘舌音。

沈默克大师

,赞1

什么叫“南蛮鴃舌”,听听这个视频的发音就懂了。

壮族话与泰国话大致相通,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因为它们同源,只是借词不一样——泰语向梵语借词超过一半,壮语向汉语借词超过一半。原因是印度人统治过泰国,汉人统治了壮区。壮族就是明史里的獞人、汉代的乌浒,百越的一支。壮语与越南语也颇为相近。壮语、泰语的共同特征是,频次极高的弹舌音和没完没了的高声调拖长元音,好似鸟类急促鸣叫,再转快就像菜市场大妈吵架。化州话、茂名话、吴川话的舌音正是来源于此。

古代雅语没有舌上音,更没有呱噪无比、鸡叫鸭鸣般的高频长短元音,所以南下的雅语人群才会把这些听着让人头大的南岛语言称为“南蛮鴃舌”。今天的广府人,会把这叫作“黐脷筋”。

百越语的这种“鴃舌”现象,其实与满洲话的“儿化音”颇为类似,而在四千年前的良渚文化时期,百越南蛮曾一度征服过东夷,他们必然从那时起就开始了血统和语言文化的“交融”。

4、记住:是越人归化于汉人,是越语归化于雅语。

换言之,是广府话,即省城广州地区的雅语辐射出去,由周边山野百越族纷纷学习。而非反过来,百越族学讲汉语变成了广府话。

道理很简单,因为从汉朝到宋明,北方的南下汉人都是广府地区的主流,他们掌握军政大权,镇压和统治着百越族。他们的文化比百越族先进太多,不需要学习百越族的雕题文身和猎头文化。他们从春秋到唐宋明清,一直歧视百越语言,称其为“鴃舌”,当然不会学习这种蛮族语言。

5、今天的广州话-香港话,就是中古时代的广府话。这才是真正的广东话、白话、粤语,这才是岭南的南方汉语。它的源头是周朝和秦汉的雅语,是晋朝汉语,更是逃难南下的华夏人标准语。

广州话-香港话不是“混血儿”,不是“中原语言与百越族交融之后的产物”。它绝非“以土著语言为底层”,它的底层是雅语、晋语,再加上唐宋两代略有变化的中古汉语。

6、毕生以抗清为己任的明末学者、广州人屈大均,在其名著《广东新语》内,将广东汉人的来历说得非常清楚:

今粵人大抵皆中國種,自秦漢以來,日滋月盛,不失中州清淑之氣,其真酂發文身越人,則今之猺、獞、平鬃、狼、黎、岐、蛋諸族是也。

他说的是:今天的广东人,绝大部分是中国种,自秦汉以来一直继承了中州的清淑正气。而古代断发文身的越人,是今天的猺、獞、平鬃、狼、黎、岐、蛋等“少数民族”。

屈大均还以太史公的典故,形容广东为“海滨邹鲁”,是文化昌盛之地,有周代遗风。屈大均指出,广东“盖自秦、汉以前为蛮裔,自唐、宋以后为神州”。秦汉以前,广东为南蛮所居;而在唐、宋以后,神州已不在中原,而在广东。

他还说,广东是南宋抗元和南明抗清的战场,宋端宗殡于广州沙冲、葬于崖山,广东的南宋遗民极多,有“南方偏霸”之气,暗示将来反清复明的基地就在广东。

没事就好好读书,公费豢养的砖家和犟种博主们。百越蛮族的主体,直到明、清还躲在崇山峻岭的寨子洞窟里,“举峒纯为一姓”,与汉人隔绝,互相仇视敌对,他们是如何与广府汉人“融合”的?

西汉王室宗亲刘向的《说苑》里有古代记录下来的一整段百越语:

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

译成汉语就是: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声称“广州话底层是百越语”的犟种砖家们,来告诉我:“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这段越人歌,哪个字可以与广州话对应得上?郑张尚芳扯了几十年蛋,也就敢说越人歌是泰国话,可只字不敢提它跟粤语有半毛钱关系。

十几年前就有犟种,看完潘悟云的伪理论后,就犟嘴说“广东话中有一些独有的汉字,如:冧、喺、冚、嗰、乜、啲、鎅、焫、嘅、揾、嘢、咗、嚟,这可以说是百越语的孓遗文字,充分证明粤语等南方话起源于少数民族语言。”连“渠”字,都能“表明南方话源于多种不同的原始土著语言。”

最近的华为小舔人们也是这个套路:“粤语很多字只有发音没有对应的汉字”,所以,粤语只是百越族发展出来的方言,根本“不能称为一种语言”。

这套官家豢养学者们的胡言乱语,竟然还出现在维基词条“粤语历史”里了,犟种编辑一口咬定粤语、闽语、客家话里大量“有音无字”的词汇,是“从壮侗语系语言保留下来的词汇底层”。

这是非常可笑的。犟种博主、维基乱编们不学无术就罢,连犟种官豢学者们也不读书。

广府话里所谓“有音无字”的词汇,实际上大都有字,这些字记录在先秦典籍,记录在西汉学者编修的词典里,记录在大量的唐宋明清汉人笔记史料里。只要稍为认真点读读书,就能轻易找出这些广府话词汇。它们有音有字,与什么“壮侗语系底层词汇”根本无关。

下面可以举出一大堆例子。

如今天广州话里常用的谂字,”思念,想念“的意思,被犟种们归入“有音无字”里。实际上,谂字出于《诗经·小雅》:“驾彼四骆,载骤骎骎。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

现在的诗经注释,都按照《唐韵》等将谂字定为式荏切,拼作 shen,这是完全错误的。应该按《集韻》、《類篇》的諾叶切、諾協切,音埝,拼作粤声nam,这才与上一句结尾的骎cam¹ 完全押韵的。

广州话常用语气助词嘅,即《诗经·郑风》:“叔善射忌,又良御忌。叔马慢忌,叔发罕忌”里的语气助词忌。今天嘅字广州音读作 ge2,忌读作 gei,隔了差不多三千年,两字还文白错读,却仅少了个尾音。

广州话形容手、足关节的词为骹,这个词同时亦表示门轴、车轴以及各种机械装置的接口位,如门骹。

战国时代的词典《尔雅》解释道,有一种马叫驓,其特征是“四骹皆白”,《注》:“骹,膝下”。马的膝盖称作骹。《周礼·弓人註》说:“齐人名手足

因此,很明白了:春秋战国时代的雅语单词,在广东直接传承到现当代,将近三千年了,连基本词义都没变过。

周朝统治时,每年八月都要派出使者乘坐轻便马车(輶轩)到说雅语的各个邦国,记录当地出现的新词汇和民谣,秦灭亡时这些周室记录散失。西汉末年,周室一位晋国姬姓扬伯的后人扬雄到处查找这些散失的记录,最后编成一本书,这就是著名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我十几岁时在古旧书店购得此书的民国版,还没读完第一卷,就赫然发现里面很多词汇在当代广州话里仍通行使用。

扬雄《方言》卷一,开篇就说:“慧”,“自关而东,赵魏之间谓之黠或谓之鬼,郭璞注:言鬼衇也。衇俗作脉。”在函谷关以东,赵国、魏国之间,形容人有智慧,就说他黠、鬼。因为“衇”一字也有智慧的意思,所以通常会说“鬼衇”。鬼衇就是鬼脉。

今天,广州话里就有鬼马一词,形容人聪明、机智、活跃。七十年代香港有套电影就叫《鬼马双星》,许冠杰、许冠文兄弟主演,情节是一对老千靠着机智聪明骗黑道大哥的钱。这里插首许冠杰的《鬼马双星》主题曲,看累了就听听歌吧。

鬼马双星,许冠杰

鬼马的马,广州话读-ma,鬼脉的脉,广州话读-mak,区别只是多了个不发音的K。两千多年来,读音只发生了轻度变化。可以判定,鬼马就是周朝时赵国和魏国所说的鬼衇。

《方言》卷一第四页,“慎、济、

今天,广州话里有湿滞一词,形容人有麻烦、运气很差。滞读-jai⁶,济读-jai2,一模一样的发音,只是声调略有区别。显而易见,湿滞就是陈、楚、秦、晋间的湿、济两字连读,形容“志而不得,高而有坠”的人生际遇和糟糕透顶的运气。

又是一个两千多年不变的单词,今天广州话的发音与周朝雅语的发音几乎完全一样。

新华社广东频道的湿济作者小编,我纠正了你们消化不良的湿济百科,赶紧给哥发红包吧。

沈默克大师

,赞1

七十年代香港电影《半斤八两》同名主题曲的歌词里就有“认真湿济”,打工仔生活当然够“湿济”的。

广州话有个人人皆知的字嚟,意为 来。又有个 jung¹,意为 撞,勉强写作同音字“钟”,口语有钟落地(撞跌在地上)、钟崩头(撞伤头)、钟瘟鸡(像发瘟鸡一样到处跌跌撞撞)、钟入嚟(撞进来)等。

我们来看扬子《方言》卷一第六页:“假、

我们再去查查康熙字典。

戾,扬子《方言》说是“至”的意思,那这个字怎么读呢?《廣韻》、《集韻》、《韻會》,郞計切;《正韻》力霽切,音麗。用粤语拼一下就很明白了,读作黎。

再查查现如今的粤语字典,戾可读作 lai⁶,嚟读作 lai⁴,只是声调略有区别。

所以,《方言》所记齐楚间说的“来”、“至”,就是戾,就是今天广州话的嚟。

宋语的艐,也是“至”、“到”的意思。《說文》云:“艐,船著沙不行也。”船撞到沙滩上,搁浅,不能继续行驶。《康熙字典·舟部·九》:“艐,《唐韻》子紅切。《集韻》、《韻會》祖丛切,音㚇。《釋文》艐,音宗。”用广州话一读,这不就是“钟”jung¹ 嘛。

原来所谓“来自古越语底层”的嚟字,早在周朝就出现在雅语系统里了,当时写作戾。所谓“有声无字”的jung¹,音宗、钟,早在周朝就有字了,写作艐。两者都有到来之意,而艐字还有引申义——船搁浅在沙滩上,引申为 撞。

《方言》卷一第三页,“台、胎、陶、鞠,養也”,“晉衛燕魏曰台,陳楚韓鄭之間曰鞠”。

《尔雅·释言》:“鞠,生也”。

这个鞠字,周朝时是 生、养的意思,后来派生出引申义,如《说文》“蹋鞠”即踢球,而球是皮革缝合后吹气胀大的,宛如女子怀孕时肚子胀起。《唐韵》《集韵》《韵会》《正韵》居六切,音掬。

广州话形容生气有个词,叫“谷气”,“谷住道气”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意思。谷guk¹与鞠guk¹,广州话古今发音全同。

对比下《方言》、《尔雅》即可知,今天粤语里“谷气”的“谷”,即周代的“鞠”,“谷气”本字为“鞠气”,形容人生气,生一肚子气,好像怀孕和吹胀的皮球一样。而普通话区没有古语流传下来,所以又自造了一个词“生气”。

广州话没有“看”这个字,普通话里所有的“看”,广州话里作“望”和“睇”,远看曰望,近看曰睇。日常用语有“睇见”、“睇到”、“睇住”、“睇医生”、“睇电影”等。

很多人以为“睇”字出自什么“百越语底层”。《方言》卷二:“睇,眄也陳楚之間、南楚之外曰 睇”。南朝《玉篇·目部》:“睇,傾視。”这个字今天普通话拼作 di 是错的,应按《廣韻》:“土雞切”,《集韻》:“天黎切,音梯”,今天广州话睇 读 tai²,即梯的发音,与之全同。

《礼记·內則》“睇視”,《楚辞·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东汉班固《幽通赋》“养游睇而猿號兮”,东晋颜延之诗句“遥睇月开云”,白居易《长恨歌》“含情凝睇谢君王”……历朝历代,都有睇字。这是雅语所传。

广州话形容“偷窥”、“偷看”,曰 “装”。例句:偷偷装佢,装人冲凉。

广州话形容斜眼看人,状甚不屑者,曰“厉”。例句:小春厉了小明一眼。

此二字历来被犟种们视为“有声无字”,“出于百越底层语”。

《方言》卷十:“

占,通覘、䀡,都是“偷窥”的意思。《說文》“覘,窥也”。《左传》“公使覘之”。今天广州话“装”读音 jong¹,“占”读音 jim¹,音转而已。

今天普通话里“站立”的“站”,广州话为“企”。广州话里没有“站”字,古籍里也没有,这个字明朝才通行,是突厥、鲜卑、蒙古传来,蒙古语“驿站”的“站”就读jam。

广州话的企则是古已有之。《方言》:“隑企,立也”,另有“跂”,音企,“登也”,两字为一,通作立。《荀子》有“跂而望”,《史记》有“跂而望归”,《汉书》有“日夜企而望归”。谢灵运诗句有:“企石挹飞泉”,站在石头上舀取崖壁流下的泉水。

广州话形容人躲在家里为“菢”,音“暴”-bou⁶,原意指母鸡伏于巢中孵卵。例句:你在家菢窦呀(你躲在家里干嘛,跟鸡一样孵卵么)?

菢,宋《集韵》“鸟伏卵也”,此字通“抱”。再打开《方言》卷八:“北燕朝鲜洌水之间谓伏鸡曰抱”。《唐韵》“菢,薄报切,音暴”,与广州话完全相同。

广州话形容剧痛为“揦” la²,例句:“肚里揦住痛”。《方言》卷三:“凡饮药傅药而毒,南楚之外謂之瘌,北燕朝鮮之間謂之痨,自关而西谓之毒瘌痛也”。《集韻》“瘌,伤也”。《唐韻》卢达切,《集韻》郎达切,音剌。周朝秦晋、南楚服药中毒都称作“瘌”,与广州话la² ,发音全同。

广州话形容女子过于妖冶,近乎淫,谓“姣”,读音 haau⁴,例句:“真系个姣婆”,“发姣”,“穿着咁姣”。

《方言》卷二,“娥㜲,好也,秦曰娥,秦晉之间凡好而輕者謂之娥,自关而东河济之间谓之媌,或谓之姣”。好,漂亮的意思;轻,轻浮的意思。周朝关东河济之间,形容漂亮而轻浮的女子,叫“姣”。《左传·襄九年》:“弃位而姣,不可谓贞”,注云:“姣,淫之别名。”《正韻》“何交切,音肴”;《集韻》“後敎切,音效”。与今天广州音haau⁴完全一样。

广州话称癞蛤蟆、蜥蜴之类小型两栖、爬行动物为“蛤拐”。

《方言》卷八:“守宫,桂林之中守宫大者而能鸣谓之蛤解,注 似蛇医而短身有鳞,采江东人呼为蛉蚖,汝颖人音解误声也。”这里说的桂林并非广西桂林,而是中原汝、颖两水,即秦汉的颖川郡和汝南郡。周朝时,中原汝、颖两水间的雅语人群,称大壁虎为“蛤解”。今天广州话,“拐”读 gwaai²,“解”读 gaai²,仅一音之转。

广州话对乡下人、农夫之类,俗称 “bok¹ 佬”。

方言:“薄,勉也。秦、晋曰钊,或曰薄。故其鄙语曰薄努,犹勉努也。南楚之外曰薄努。”

秦晋和南楚之外,都将过于勤劳蔑称作薄努。“薄”,广州话读音 bok⁶,“努”读lou⁵,“佬” 读 lou²。“bok¹佬”与“薄努”仅声调略有变化,发音全同。

广州话称杀人、用兵器将人杀伤致其倒地为 “怼冧”,杀人可谓之“冧友”。冧读音 lam³。

《方言》卷一:“㨆,殺也。晉魏河內之北謂㨆爲殘”。郭璞註:“今關西人呼打爲㨆,音廪,或洛感切”。《集韻》“㨆,力錦切,音廩”。无论是洛感反,还是力锦切,广州音都读lam。很明显,广州话里形容人、物倒地的“冧”,就是扬子《方言》里的㨆。

《方言》卷三还有:“扑、铤、澌,尽也。南楚凡物尽生者,曰扑生,物空尽者曰铤。铤,赐也(郭璞注:亦中国之通语)。连此扑澌皆尽也,铤空也,语之转也。”人、物寿命尽时,扑地而死,这很可能就是中古到如今流行于广府地区的誊骂俗语扑街的由来。

澌,很可能就是广州话的晒。组词 无晒、走晒、死晒、钱用晒,都是尽的意思。《集韻》《韻會》《正韻》说:“澌,先齊切,音西”,今天 广州话西 读 sai¹,晒 读 saai³,一音之转。

扬雄这部《方言》,基本翻几页就能找到一个现行广州话必有的通用语。以上只是聊举些许而已。

为什么西周、东周、秦汉的词汇,至今还能在广州话里存在,且还是日常用语?

非常简单,就是秦朝和西汉时,窃居庙堂的东夷暴君(嬴政、刘邦都是东夷后代)为了大清洗,将姬、姜族和其他不听话的民族大量流放岭南番禺(广州),由于他们的通行语言是周朝雅语,这些天南地北的人完全可以互相交流,所以他们的雅语一直流传下来,基本不变,只是彼此间丰富了各地有所不同的单词罢了

与《方言》差不多古老的《尔雅》(春秋战国至秦汉间)里也有广州话,上面已经列举数例,这里还可以补充一下。《尔雅·宗族》“母之考为外王父,母之妣为外王母。母之王考为外曾王父,母之王妣为外曾王母。……(母党)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这是周朝的正式称谓。由于历史久远,在广州的这些亲家称谓发生紊乱,于是把妻子的父亲称为“外父”,妻子的母亲称为“外母”。

广州话的揾字,很多犟种说是“百越语遗存”,其实这字至少在西周就有了,原字是“搵”,篆文作「

东晋南北朝、唐、宋,又有大量汉人南下。北方汉人基本也是说雅语的,所以他们与岭南番禺的广府话一拍即合,只是进一步丰富了单词,也带来了新的音调和用法。

广州话的第三人称佢,读音 keui⁵,犟种们也非要说是“来自瑶壮语”。

实际上,这是十分地道的雅语,就是中古的渠字。

《三国志》:“女壻昨來,必是渠所窃。”渠,他也。

杜甫诗《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回头指大男,渠是弓弩手。”田翁喝酒后,指着自己的大儿子对杜甫说:他是个弓弩手。渠就是 他。

朱熹《观书有感·其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渠就是 它。《朱子语类》里,还有一大堆将第三人称写作渠的:“渠却办作佛,自家却不办作尧舜”,“渠理会不得,却禁人理会”,“曰:‘亦是渠才气去不得’ ”,“渠如何说,已忘却”。北宋《五灯会元》禅师们日常说话,也带着大量“渠”字:“且教渠知有”,“渠也不独坐世界”,“亲人不得度,渠不度亲人”,“谁敢正眼覰著,覰著即瞎却渠眼”,“我见广慧,渠欲剃发”。

还有大量宋朝诗句,都有渠字。如林希逸:“太平寺主不知我,觀音後身誰誑渠”,刘克莊:“刻六國印識尤迂,向微留侯幾誤渠”,真德秀:“更笑荒林老木終日號畢逋,說吉說凶誰聽渠”,程公許:“薰天肉食休問渠,萬古清芬首陽餓”等等。

所有这些渠字,后来都加上单人旁,指的就是第三人称。再后来,在清代的粤地俗本里写作佢,慢慢就忘记本来写作渠 。而这个渠字,无疑就是周朝雅语中第三人称代词厥、其的变体。

对了,上面所举朱熹说的“渠却办作佛,自家却不办作尧舜”,办,就是今天广州话俗语扮嘢的扮,意为“装作”。

一般人读唐诗,总是读李白、杜甫、王维等人的律诗绝句,但他们的诗句大多书面语化,不能反映唐人的坊间口语。而与李、杜同列“八老”的唐朝诗僧寒山,有些诗句却与禅师说偈一样,非常口语化。他有首《若人逢鬼魅》,全文如下:

若人逢鬼魅,第一莫惊惧。捺硬莫采渠,呼名自當去。

烧香請佛力,礼拜求僧助。蚊子叮铁牛,无渠下觜处。

不消说,“渠”全是第三人称,指的是鬼魅。

接下来我们看看,“捺硬莫采渠”,广州、佛山、香港等纯正广府话地区人士,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广府话日常用语“捺硬”,就是捺起刀、枪的硬柄准备干架,引申为 “老子有硬家伙有底气,什么都不怕”。金庸《袁崇焕评传》说的“顶硬上”,就是“不怕你有硬家伙,老子拼命也要上”。

寒山的“捺硬”,就是“尽力坚持、老子有底气不怕”的意思,与广州话“捺硬”,完全一样。

“莫采渠”,采就是广州话的“睬”,理会的意思。“莫采渠”就是不要理会鬼魅的恐吓。“无渠下觜处”,无,就是没有,没有它下嘴之处。广州话里压根就不存在“没有”这个词,只有“无”。

寒山短短四行诗,就有四个广州话日常用语。由此可见,唐人的市井口语,大部分正是今天的广州话。

因为宋朝在江南,南方是抗蒙鞑的基地,所以元鞑仇视南方人,将南人列为四等人的末等。而北方汉人从契丹、女真起,被东胡奴化,没了家国之念——崖山之战的元兵统领就是北方汉人张弘范,他对逼死宋少帝、消灭宋朝廷引以为傲——语言也逐渐跟随异族改变了。四大名著里,也就只有一个南人施耐庵的《水浒传》还留有一些传统雅语元素。

《水浒传》:“坑陷了千千万万的人,岂争他一个?”“争些断送了馀生”这里的“争”不是战争的争,而是“差”、“欠”的意思:不差他一个。这字的用法至少唐代就有了,杜荀鹤《自遣诗》:“百年身后一丘土,贫富高低争几多”。这个争字读 jaang¹,今天广州话有“争些少”、“争好多”,即“差一点”、“差很多”的意思,与《水浒传》、唐诗,用法全同。

《水浒传》:“几多俊逸风流”,“几多变化任纵横”,“量这些东西直得几多”,“几多老树映残霞”。

这里的几多,有 多少、如此多、如此少等意思,与今天广州话的几多,语义、用法全同,例句:(猫把皮包抓烂了)算了,值得几多钱啊。此词风行于中古五代唐宋,如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全唐诗》有“几多黄叶落蛛丝”、“别来几多时”、“前程几多梦”、“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五灯会元》有“四門開豁幾多時”、“迷悟幾多人”、“吹落桃花知幾多”,《朱子语类》有“是几多间架,几多窗棂”,“人有几多般”,“这里是几多病痛”,“里面有几多工夫”。普通话里压根没有几多这个词,只有几个、多少。

《水浒传》:“史进道:‘如何使得’ ”,“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智深正使得活泛,只见墙外一个官人看见,喝采道:‘端的使得好’ ”,“武松道:‘这个也使得,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样’ ”。使得,在书里有两个意思,1、挥拳弄棒,武艺和各种其他技巧很娴熟很厉害;2、引申为:可以、可行。

今天广州话的使得,完整保留了这两种意思。例句:点使得啊(如何使得)?师傅功夫好使得(师傅功夫使得好)。

《水浒传》:“从穴里滚将出来”,“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杀将出来”,“那后生爬将起来”。

这里的将字,就是广州话的咗。滚咗出嚟,劈咗落嚟,杀咗出嚟,爬咗起身,完全相通。

《水浒传》:“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胡梯上一个年小的后生”,“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每户人家,要我们精壮后生准备着”。

后生,书里有三个意思,1、专指年轻的男子,2、不分男女,指某人年纪轻,3、服务业者,如侍应。

今天广州话后生,读音一样,也同样是这三个意思。例句:后生仔、后生女;渠好后生;个后生好身手。办公室助理之类身份低微者,以前也叫后生。这词原出《诗经》:“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除了“后生”,还有“家生”。

《水浒传》:“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智深道:‘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 ”,”众泼皮道:‘这几日见师父演力,不曾见师父家生器械’ “。

“家生”,就是武器的隐语。这个词周朝或秦汉就有了,《史记·扁鵲仓公列传》:“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那时是一家人生计的意思。以后引申为家具,宋末吳自牧《夢粱錄》:“家生动事,如桌、櫈、涼牀、交椅”,《喻世明言》:“作別回家,便造房屋,买农具家生”。再引申为水浒说的武器。

广州话的家生,既有家具和各种杂物的意思,也有武器的意思,与中古时代用法全同。例句:你啲家生好多,捺起家生打死渠。

今天普通话里的“喝”,已经完全丢失了“喝斥”、“喝骂”的意思,“喝”只有“喝酒”、“喝茶”、“喝水”的意思。

实际上古代“喝”东西叫“饮”,饮酒,饮水,如《史记》“饮酒高会”,“项王留沛公与饮”,“毋禁饮酒食肉者”。而“喝”只有喝斥之意,如《晋书‧刘毅传》:“厉声喝之”,《旧唐书》:“以枪搭其肩而喝之”,《武林旧事》:“互喝云:‘是与不是?’ ”“舍人喝:‘奉敕放仗’ ”。《水浒传》里的“喝”也只有喝斥之意,无饮之意——“太尉喝道”、“被小人喝散了”、“喝一声:‘秃驴!你自当死’”、”喝那婆子也跪在灵前“、“喝令”、“喝问”等等。

而广州话完全继承了古代和中古雅语汉言的这些用法,只有饮酒、饮水,没有喝酒、喝水。喝,只有喝问、喝斥、喝骂之意。例句:大喝一声,大声喝渠,喝住渠。

广州话里有一个著名的词做乜,或曰做乜嘢,意为干什么。

很多犟人闻之大喜:乜,古来从没有“什么”的意思!壮语里的maz就是“什么”的意思!所以,这就是粤语底层是百越语言的证据!其实,这就是中国从不读书只会臆想的豢养砖家和他们喂养出来的蠢货特色。

中國唐、宋两朝有个流行的俗语:作么,或作么生,意为 怎么,为什么。

唐朝李咸用诗有“遇柳逢花作么看”,寒山诗有“皎然易解事,作么无精神”,贯休诗有“清风作么来”、“作么令人强转头”,庞蕴诗有“作么有疏亲”,北宋黄庭坚《减字木兰花》有“苦唤愁生,不是西园作么平”,杨万里诗有“晓起穷忙作麼生”,刘克庄词有“作么一年来一度,欺得南人技短”,等等。

这个词用得最多的还是佛门禅师,因为他们平时未经修饰的口语被弟子们全纪录下来了。北宋《景德传灯录》有“即今事作么生”,“干他达磨来与未来作么”,“汝作么生疑”,“庐陵米作么价”,“汝坐于此作么”,“师云:妄想作么”,“画足作么”,“汝作么不肯”……《五灯会元》有“一女曰:作麼、作麼”,“菩提作麼長”,“祖曰:汝作麼生疑”,“汝坐於此作麼”,“又用設齋作麼”,“有僧哭入法堂來,師曰:作麼”,“師曰:鉢在我手裏,汝口喃喃作麼”,“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麼”,“曰:如何免得?師曰:用免作麼”……随便几百上千个“作么”。

唐宋时口语作么,就是今天广州话做乜。广州话 做乜,就是为什么、干什么的意思,与唐宋作么 的意思、用法完全相同,毫无差异。广州话里,乜 me¹ ,只是中古时代 么 mo¹ 的拖长音变,这在日常语里是很常见的现象。何况,中古时代的么就有至少两种切音(《唐韻》亡果切,《集韻》《韻會》眉波切,音摩。又《集韻》忙皮切,音糜),盖因连读时发音已有变异。广州话做乜嘢,只是在结尾加了个语气词,就像唐朝时人喜欢把作么 加个语气词收尾,作么生。嘢,古同也。作么也,即 作么啊。广州话另有咩,也是么的拖长版。

非要说做乜/作么 来自壮语maz的犟种们,不如说黄庭坚、杨万里、刘克庄和所有唐宋禅师全是百越雕题凿齿的猎头族化名改扮的。

广州话有个看似不可索解的字哋,你哋、我哋、佢哋,无知而犟者一看这是新造字就非要说必属百越底层词云云,实际上这就是古籍里表示人称复数的等,尔等,我等。随便翻翻书就有,至少史记时代就在用了,明代小说也大把。广州话 等、地,只是结尾音节略有变化。

广州话啲字,作“一点”、“一些”、“很少”解,有dik¹、di¹ 两音,最早实为滴字,一点一滴,涓滴,形容极少,所谓 “滴dik¹咁多”、“滴dik¹多”是也。清鞑入关后,北方汉语口音大变,滴 字失去辅音k,从入声变成平声,广州话在雍正时期受到影响,滴字遂有两种发音,久之讹为di¹ 。

广州话喺字,即普通话里的“是”,也被犟徒称为“百越语孓遗文字”,这真的不学无术到一定程度了。喺,原字係,中古时代就大量使用了,在现代简体字版本中混作系。如《朱子语类》:“此一段,系先生亲书示书堂学者”,“此处煞系利害”,“此一句却系切己用功处”。明朝仍在大量使用,如《水浒传》“林冲虽系禁军,遭配到此”,“武松虽系报兄之仇”,《三言二拍》里用得更多,如“臣虽系同乡”,“原系其人所卖”,“若对不来时,即系欺诳”,“那宋高宗原系钱镠王第三子转生”,“岳飞系三国张飞转生”,“阎浩、杨胤夔系妖人萧芹之党”。这些系字,全当是解。“即系”、“确系”之类,在广州话里迄今还是惯用语。

广州话寻日,即普通话里的“昨日”。寻,在雅语时代有多重意思,其中一种指旋即、随即、不久。《后汉书》有“彤寻与世祖会信都”,《晋书》有“食邑千户,寻加卫将军”,“寻进号都督”,“寻为张方所害”,《桃花源记》也有“未果,寻病終”,未果,不久就病死了。不久,引申为不久前,就是寻日的寻。

广州话留存着海量古代雅语用词,如吃 称作 食,喝称作饮,走称作行,逃跑称作 走(“走佬”,《史记》“夏桀走鸣条”),像称作似,也称作亦,穿称作著,脱称作除,衣服称作衫,外衣、大衣称作褸,脖子称作颈,大腿称作 髀,给称作畀(《诗经·鄘风》“彼姝者子,何以畀之”),倒酒的 倒称作 斟,挑选称作 揀,挑剔称作揀择(《三国志·袁绍传》“博爱容众,无所揀择”),讨厌称作 憎,旁边、隔壁称作 隔篱(苏东坡《浣溪沙》“隔篱娇语络丝娘”),没有称作 无,拥抱称作 揽(李白“欲上青天揽明月”),瓶称作樽,鸟称作 雀,猴子称作 马留(唐宋时俗语),等等等等,不胜枚举。此外,还有很多中古汉语与上古雅语一起使用的词句,如于是乎,十分之,之所以。足见中原语系南移后,在广府地区的渐变发展史。

普通话里表示喝水的“喝”,古无其义,显系出于蒙古语的 uuγu-“饮,喝”无疑。uuγu的音标大致是[ɔi:ya]。

我去搜了下知网,果然有一篇文章。其实基本不用看论文,自己对比下发音就有谱了。

蒙古语喝水的“喝”读音,七使2022,7秒

脖 这个词,古代雅语、中古汉语全都没有 颈项 的意思,《康熙字典》说的很清楚,脖,指的是脖胦,而脖胦指的是肚脐眼。

蒙古语“脖子”的读法,七使2022,7秒

把 颈项 叫作脖子,出于蒙古语的 huziu。由 h开头变成 b开头,音转而已。ziu在汉文里变成“子”,迹象甚显。

普通话表示程度的副词 很,来自于元代北人与蒙古人的自造词哏。

这才是真正的底层蒙古语进入北地汉语的案例。

至于南下的雅语系统人群,与百越苗蛮(所谓壮侗语系)有无互相影响,那肯定是有的,只不过是雅语影响了百越语,而不是百越语反过来影响雅语。因为南下的雅语人群一直处于政治和军事上的强势,文化更领先对方至少两三千年。真正的遥遥领先者,是绝对不会向食人肉和猎人头的野蛮族群学习语言的,更绝对不会允许后者的语言与自己的母语混合。举个例子,欧洲人殖民非洲几百年,什么时候听说过白人的葡萄牙语、法语、德语与黑人土话发生混合了?美国当年的黑人奴隶也数以百万计,什么时候听说过美国白人的英语与非洲黑奴土话混合成英国人听不懂的“克里奥语”?只会有黑人奴隶学英语学成拙劣磕绊、发音不准的畸语。

在岭南也是如此。在雅语民族绝对的文化优势下,只会有投附过来的百越族熟番主动学习雅语,他们学会了雅语的单词、表达方式,但却仍保留着越语里的特殊发音法,这就是部分地区如化州、茂名、高州、江门、阳江等地粤语带着强烈翘舌、卷舌音的由来。熟番又在日常交流中将部分雅语单词教给山野生番,所以今天壮语里有些词的发音与广府话相似。但要谨记,是俚僚人学习模仿雅语和中古汉语改造了百越语,而非俚僚人创造了雅语和中古汉语,不能颠倒了因果和主次关系。雅语-中古汉语有没有“拿来”一些俚僚词语?肯定有,但数量极少,而且肯定是一些边际词,如某种没见过的动物、植物,俚僚人的习惯、衣着之类,不会有核心的“底层词”。正如日人当年学习中土文化吸收了大量汉语词汇,我们不能说这是“日本人创造了汉语”。但现代的官豢专家们却因为俚僚人学会汉语,而狂吠“俚僚人创造了南方汉语”,这是为了配合某些意图,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

历史上,一直维系着雅语-中古汉语的广府地区民众,有没有大规模学习过其他语言?有,但那是一百多年前才开始的。香港开埠后,英国的先进文化文明在国人心目中完全压倒了腐朽黑暗的满鞑,而且英国人是老板,强势而主流,广府人既为生计,亦因心存敬意,再者英国人带来了很多传统汉语无法表达的新鲜科技产物,于是便将英语词汇引入广府话。直到今天,香港的广府话日常仍然杂用了大量音译的英文词,如搭-lift,梳化-sofa,踢波-ball,士多-store,巴士-bus,的士-texi,波士-boss,士多啤梨-strawberry之类,而学历稍高者还经常直接将英文与广府话混同使用,TVB剧集里的律师和白领人士就是如此。十一二年前,我还在北京五道口本站搬砖,偷闲跑到28楼大阳台处抽烟斗,碰上一帅哥用纯正的广府口音打电话,一句话就带了好多英文单词:“我寻晚系lounge到……”,一问果然系香港人。

这里值得插一段,自从短视频平台兴起,大堆蠢逼流量up主就大放厥词,说什么香港话与广州话区别很大、口音和很多单词的发音都不一样云云。百度一搜,也全是这个调调,连AI也在扯淡。

长假时,一东北老友从深圳来广州,还特地问我此事。

实际上,香港话与广州话毫无差别,香港话就是广州话,没有任何一个字词的读法不一样。所谓懒音,是TVB剧里为了氛围效果而故意突出的,日常对话只会偶尔出现。我去香港多次,还曾与几位土生土长的香港社工长时间录音访谈,从没发现他们说过与广州话发音不一致的词语。唯一的区别是,香港白领喜欢在对话里加插很多英文单词,但九十年代起广州的白领也早就跟上了。

这个矫揉造作、对广州话一知半解的张弛,缠着詹伯慧,非要说有“广州音”、“香港音”双体系,当场就被詹老喷:“没有这回事”。

向先进者学习,从先进的文化中吸取和借用词语,这是人类的行为规律,所以才有日语向雅语-汉语大量借词,香港广府话向英语大量借词的现象。先进者绝不会反过来学习和吸收落后野蛮的百越猎头族的大量词语,形成“以百越族语言为底层的克里奥混合语”。除非殖民南粤、开疆拓土的不是雅语人群,而是百越族。但在北方却恰恰正是这样:从公元311年起,长期在中原殖民并建立政权的主流民族,多数时候并非雅语人群,而是鲜卑、氐、羯、蒙古、女真等东胡蛮族。东胡语系侵入中原并强势改造北方汉语,这是无可争辩的历史事实。而“百越族发明了南方汉语”,却是被圈养砖家们揣摩上官意图后的凭空捏造。

广府话是夏周时代的雅语的直系传承,同时吸取了晋至唐宋衣冠南渡者的中原汉语(北方雅语)的成分,与百越语完全无关。这是最最基本的历史学常识,更是语言学常识。秦和西汉时被发配岭南的人群,大多是姬姜族,他们说的是最纯正的雅语,也有小部分赵、楚人和秦兵。他们都说通行的雅语。姬、姜、赵、楚、秦人,再加上日后南渡的士庶,虽谈不上血统纯正,毕竟是正宗的雅语继承者,在这些蒙鞑口中的“南人”身上,还能依稀看到周朝的文化精神,还能依稀看到先秦华夏人的不屈勇气。

张九龄,广东韶关人,多次指出得宠的安禄山是奸臣,要求唐玄宗杀之,玄宗不听,卒有安史之乱。海瑞,广州人,买好了棺材,上朝直斥嘉靖皇帝昏庸无道,只顾炼丹修仙,“竭民脂膏,滥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还引述民谣说:“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被勃然大怒的嘉靖关进牢里,险些杀头。袁崇焕,广东东莞人,以一介书生督师蓟辽,屡次击败女真军,诛杀通敌卖国的毛文龙,在广渠门前击败莽古尔泰,身中多箭,两肋如猬,总算保住了崇祯的狗命,反被崇祯凌迟处死,临刑前赋诗:“忠魂依旧守辽东”。袁崇焕的幕僚和部将,大多数是广东人,有名可考者至少十余人。屈大均,袁崇焕的诗友,广东佛山人,积极参与南明在广州的抗清战斗,还联络郑成功北伐,失败后削发归隐,誓不降清。邝露,广东佛山人,袁崇焕诗友,堂兄是袁部将,战死辽东。南明永历年间,邝露与佛山人梁稷一起“疏白其冤”,为袁崇焕平反,后清兵围攻广州十余月,城陷,抱琴殉国。梁启超,广东新会人,维新变法失败后倡言革命,支持武昌起义,极力反对袁世凯称帝,并帮助学生蔡锷逃出北京,返回云南发动护国战争。

据《金史》记载,公元1183年女真族统治者金世宗评论说:“燕人自古忠直者鲜,辽兵至则从辽,宋人至则从宋,本朝至则从本朝,其俗诡随有自来矣!南人勁挺,敢言直谏者多,前有一人見杀,后复一人谏之。”另一次他对臣属说:“南人獷直敢为,汉人性奸,临事多避难。”

钱穆在《国史大纲》里解释道,“汉人性奸”是因为他们当异族的奴才当了好几百年,德性渐堕,只会偷奸耍滑;而南人陷身于异族的时间很短,所以还能保持以往的率直和勇气。

今天广府话里有几个意思相近的词,坊间写作:戆直,戆居,愚愚戆戆,形容人愚蠢不智。戆,读作ngong⁶,其实这是近人瞎写的字。正字是卬,五刚切,在周代是 昂首、仰望、傲然而不失礼貌的意思。《诗经·大雅》有“颙颙卬卬,如圭如璋”,形容君子品德高尚、气宇轩昂。《玉篇》:“卬卬,君之德也”。颙,是大而庄严的意思。所以,颙卬就是形容君子昂首挺胸,高大庄严之貌。金世宗说的南人“獷直”,就是卬直,意即 昂直挺拔。

由于南人在元清两代也身陷异族,受压迫久矣,也像北人一样德性渐堕、奴性渐显。结果就是,坊间市井对旧时代君子们不惧强权,永远不屈,昂首挺拔,敢作敢为的风姿,从过去的佩服敬仰,一变而为不屑和嘲笑。这种心态在中下层民众里十分常见:我不敢干、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居然敢干,你不是傻叉就是反贼。从此,颙卬、卬直等褒语,变成了形容人愚蠢不知变通的贬语,蔑写作戆直、戆居之类。《诗经》里四方诸侯和百姓都要为则为纲的君子颙颙卬卬之风,竟被蔑称为“愚愚戆戆”。

布衣程本直曾说:“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正是这么一个为了价值观而不顾生死的痴汉,很快就死了,死前还被他拼了命保护的汉人老百姓生生吃光了肉。所以,他的卬直,就只能变成戆居;他的颙颙卬卬、獷直挺拔,就只能变成愚愚戆戆。

宋明以后,在屠刀和政治洗脑之下,卬直君子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临事避难、偷奸耍滑、跟红顶白,已成为北人和一部分南人共同的风气。所以有曾、左、李之流鹰犬为女真主子续命而到处屠城,有王国维这样的知识分子从小就被洗成狗屎脑,宁死也要奉满清为正统,还有辜鸿铭这种畸胎,将辫子当成华夏文化的命根。当奴隶当久了,就成了奴才,南人跪久了,也跟北人一样成了跪族。南人群氓集体讴歌金朝政府,怒斥卬直耿介之士如文天祥者是恨国党,怒斥南宋政府是邪恶势力,实属司空见惯的现象了。

跪族的典型特征就是自我矮化,不管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南人跪族们这一跪就跪到地老天荒,彻底起不来了。他们胫骨折断,早已习惯跪爬。他们的脑子被日积月累地灌屎,于是数典忘祖,彻底忘记了粤语片才是最好的汉语电影,忘记了粤语歌才是最好的汉语流行音乐,更彻底忘记了广东话是地道的标准语,是周朝雅语-中古汉语的嫡系传承,反而天天哭着喊着“百越是我爹”、“铁木真是民族英雄”、“康熙乾隆是圣皇”,尽情演绎着一出出颠倒黑白、认贼作父的奴才大戏。

自从周被秦灭,野蛮战胜文明就成为了一种历史周期律,在东亚反复上演。每一次,文明族都带着他们的语言和文化衣冠南渡,逃到南方。然而,东亚的残酷命运是逃不脱的。最终,南方只有消亡。南方的文化被灭掉了,但语言还没被灭。于是,有雍正搞“正音书馆”,强制南方读书人讲满洲“官话”,又有晚清汉奴急主子之所急提出“頒定京音官话,以統一天下之語言”,再有民国将满洲北平的“官话”定为“标准语”、“国语”,在全国中小学强行推广。雅语-中古汉语,真正的两千年标准语,就此沦为“方言”、“土话”。

双十节,纪念的不是推翻“封建帝制”,而是推翻残民以逞的满州政权。然而,满大人虽然滚蛋了,辫子却没剪掉,永远留在我们的脑子里和嘴里。辫子精神激励着我们,必须奋力驱逐华夏正统的雅语文化,将他们赶到比崖山还南的南方,再抬起我们的官话二郎腿,随时一脚将他们踹进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