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学术关键年──曾永义院士八十荣庆

2020年中研院士曾永义(右)将著作《戏曲演进史》手稿捐赠给国家图书馆,国图馆长曾淑贤(左)出席受赠仪式。(本报资料照片)

台湾戏曲在众人的努力下,已再次融入现代生活,图为国光剧团年轻演员的演出。(国光剧团提供/本报资料照片)

中研院院士曾永义一生习惯以手稿书写。(国家图书馆提供/本报资料照片)

2021是戏曲学术关键年,中研院院士曾永义老师《戏曲演进史》春天出版,九月「2021年戏曲国际学术研讨会暨祝贺曾永义院士八十荣庆」登场,先前更有该书手稿捐赠国家图书馆的盛大仪式,接二连三学界盛事,不仅凝聚曾老师数十年研究心血与生命智慧,更聚拢各界对戏曲之关注。

戏曲史的撰写,自王国维先生开始,继之以青木正儿,而后兼擅文献、文学与剧场的周贻白,以长编、简史、讲座以及剧场史等各种形式展开论述。1980年代张庚、郭汉成的戏曲史不仅更为详备,且明显关注各阶段的舞台艺术成就。本世纪初廖奔、刘彦君再登高峰,曾永义老师则以二百七十万字总其成又重新开启戏曲史的格局,不再以朝代为序,改用「剧种」(戏曲种类)的源生兴衰为骨架,作为演进发展的论述脉络。老师明确指出「小戏」为戏曲之雏型,「大戏」为戏曲之成熟,而大戏之成形,标示着「戏曲剧种」的完备。因此该书以剧种为主轴,建立整体架构,附著于此骨架者有三,其一为剧种之背景、剧目、题材;其二为剧种之理论、艺术与搬演;其三则为作家与作品,作品从其题材运用、主题思想、关目布置、排场处理、音律得失、语言质性、人物塑造、科诨调剂等综合鉴别其地位,并借此总体观察剧种在文学艺术上演进之趋势。此一架构涵盖了戏曲研究之全面,实为重大学术成果。

大陆学者杜桂萍教授指出,曾老师在戏曲研究上的真知灼见,深刻影响了「两岸学术共同体」的形成。两岸开放以来,老师的学术活动多数内容与中国大陆息息相关。学术会议、图书出版、田野考察,很多重要工作都来自老师的倡议、推动和具体参与。各项戏曲学术议题在研讨会上反复论辩,切磋讨论中开启了戏曲研究的崭新时代。老师将数十年来重要的学术对话,包罗囊括进《戏曲演进史》。此次由台湾戏曲学院、文化部传统艺术中心、文资局联合主办的研讨会,也有许多对岸学者热情参与,总结前三十年多元对话交流成果。

不过如此盛大的研讨会却因疫情一延再延,由去年初延至今年九月23至27日,原分台北、台中两地举行,今合并于台湾戏曲学院。虽然病毒狡诈、疫情仍待观察,但老师吩咐 : 「即使只能线上,亦如期举行,绝不再延 ! 」

老师去年重病一场,体重几乎减半,但威严丝毫不减,说到如期举行时,仍是斩钉截铁、气场惊人,像我这样的老学生都不敢有一丝违拗,何况老师说得极有道理 : 「疫情只能重创经济,岂能影响学术? 研究不能中断 ! 戏曲原为小道,跻身学术,不过百年,逢此大疫,若稍有怠忽,便退回原点前功尽弃。近二三十年来戏曲学者或典籍文献、剧场表演,或考古文物、田野调查,各自开拓论题开展面向,其成就兼具广度与深度,台湾俨然已成戏曲研究之中心与重镇。此次以我之八十寿为题,邀来国际大陆论文百篇,正可确认并彰显台湾之成就,岂容一延再延?小小病毒,何足惧哉?」老师语重心长,众弟子莫不点头称是,先是闭门读书、撰写鸿文,会期将近之时,又纷纷紧打疫苗,齐赴盛会。

会议除论文发表之外还有演出,台湾戏曲学院京昆剧团演出「曾永义创作剧目之折子戏汇演」,台湾国乐团演出「蓬瀛咏弄人间戏」戏曲国乐剧场,王海玲、唐文华、温宇航、朱民玲、赵扬强、江彦瑮等京昆歌仔客家豫剧等名角共襄盛举。此外还有合和艺苑南管戏曲和陈锡煌传统掌中戏。这些不是余兴节目,也不是群星祝寿,而是通过案头场上交相映照,证明戏曲为韵文学之极致,是中华文化最具体全面之综合体现。台湾二三十年来有国光剧团、台湾戏曲学院、台湾豫剧团三公立剧团长期努力,加上明华园、唐美云歌仔戏团、廖琼枝薪传歌仔戏剧团、秀琴歌剧团、荣兴客家采茶剧团等各展所长,戏曲已再次融入现代生活,欣欣向荣之景象,将在研讨会中同步展现。

身为老师第一个博士弟子,这场重要的会议,我做了双倍工作,一是撰写学术论文〈作者入戏、寻找昆曲〉,分析昆坛大势,展望未来,指出青年编剧罗周的创作为昆剧新希望。另一件更重要的,是以「曾永义院士《戏曲演进史》的学术成就」为题在大会做专题演讲。老师的理论原已条分缕析、纲举目张,我愿以戏证史,精选演出录影片段,将老师理论做动态呈现,除此之外,还想借机偷渡自己的研究成果,而这当然是奉师之命。

老师常说,弟子应当站在老师的肩膀之上攀登另一高峰。我不敢攀越,但至少可做「侧翼」,延伸扩张。我熟悉京昆,从娘胎里听京剧,解严后看昆剧,常戏称这是我的原配与外遇,两个情人都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内涵之丰厚自不待言。但戒严期间台湾能看到的昆剧有限,直到解严前后我开始疯狂着迷,1992年受邀参加台湾第一次以昆剧为主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以往都以「传奇」为题),我就开始研究昆剧的当代新发展,广搜当时各昆团整编、改编和新编的戏,写成论文〈从折子戏到全本戏──民国以来昆剧发展的一种方式〉。

那时发觉新编昆剧之演出已受板腔体(京剧为代表)影响,剧幅牵动叙事和曲牌联套,结构早已不同于传奇,早就突破「副末开场」等规矩,当时心中疑惑,这些戏还能称作传奇吗?是明清传奇在当代的变形吗? 好几个夜晚辗转难眠,一日,早上六点五十分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送上交通车,随即打电话向老师请教。老师知道我问的是很重要的问题,想了一下,郑重的一字一句说出 : 「同为戏曲之一类,传奇以体制为判别基础,昆剧则以腔调为基准,二者可能重叠,也可能分歧。」当下解惑。后来老师写成〈论说戏曲剧种〉一文,「体制剧种、腔调剧种」成为定论,更是这本《戏曲演进史》的骨干。

剧种、体制、腔调之间的辩证还可更进一步。有的剧种不只唱一种腔调,例如京剧,除了西皮、二黄之外,还可唱吹腔、拨子、梆子、柳枝等各种腔调,昆曲也包含在内。而京剧里的昆曲,未必全源自明清,更可视剧情需要新编。例如梅兰芳新编《梁红玉》《花木兰》等剧时,觉得「擂鼓战金山」和「东市买骏马」适合昆曲载歌载舞,便请表叔陈嘉梁按曲牌格式新编。可见昆曲是京剧的音乐创作元素之一,而京剧演员唱的昆曲,当然体现京剧特质,我认为内行挂在嘴边的「京昆」连用二字,不只是京剧和昆曲,更是京剧演员演唱的昆曲,发声用气出自京剧专业,与昆曲未必尽同。此时无需质疑谁为正宗,纯粹是剧种的交流,是剧坛常态。

正如同当前我们视为昆剧优秀传统的「魂步」,竟是梁谷音向京剧大师筱翠花学的,用在《活捉》,成为典范,后辈都据此学习。这些是我多年的研究,希望站在老师肩膀上,充当「侧翼」,使双翅更为宽广延展,翻山越岭,凌空翱翔。凡此种种,皆是学术发展之必然,也是老师「肩膀理论」之实践。

「浩浩胸怀罗宇宙,悠悠眼底古今情」,这是老师今年四月赴花东观太平洋题咏的诗句,正可形容老师的大气象主导开创的戏曲研究格局,这些都将反映在这场国际研讨会,2021,确为戏曲学术关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