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足夠真誠的人——《如歌的行板》導演陳懷恩談瘂弦

陈怀恩第一次见痖弦,为拍《他们在岛屿写作-逍遥游》作家余光中的侧访,地点在台北厦门街洪范书局的仓库,「那是真的仓库,一堆轻钢架,到处是书。」谁也没想到痖弦竟盛装出现,穿西装打领带,画面的冲突感让拍摄团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仓库的管理员啰?」痖弦一句自嘲瞬间化解尴尬,那是陈怀恩后来接下痖弦纪录片《如歌的行板》导演工作的原因之一:「感觉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2013年陈怀恩与副导演徐浩轩带着器材飞到痖弦退休后的温哥华住所。纪录片中好几个画面,痖弦在拥挤且堆满物品的狭窄空间走来走去,陈怀恩说那是他每天的「地下工作」,在没有电脑的时代,痖弦习惯把想到的事都写在纸上,随时写,餐巾纸卫生纸,什么纸都写,后来都一箱一箱的搬到温哥华,跟着古董铜器堆满空间,「除了吃饭睡觉,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地下室,那有张圆桌,上面摆了台电脑,他喜欢跟人说话,但在温哥华没什么朋友,会用skype打给别人聊天。」

因为时差关系,痖弦常常晚上不睡觉,夜里跟台湾友人连线。但为了配合纪录片画面需要,那阵子痖弦早睡早起,带着团队穿梭在地下室,拜访固定去的理发店,买豆腐的地方,家附近的散步路线,镜头不只捕捉到温哥华入冬前最舒适的九月,还有突然「变乖」的痖弦。

痖弦,本名王庆麟,河南南阳人,17岁历经大时代动荡、开始从军,被迫远离亲人与故土,来到对他而言不像国家的国家、不是故乡的岛屿,在脑海中、在封笔前的诗作里,总有那片闪闪发亮的荞麦田。导演陈怀恩于2014年透过影像叙事,以纪录片《如歌的行板》记录与回溯痖弦的生命与作品。

结束温哥华行程,痖弦因健康考量无法搭机返台拍摄,却在陈怀恩烦恼完一轮、终于规划好接下来的拍摄企划时,突然打电话说要回台湾:「他说了很有意思的话,说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回来,要一起完成纪录片。」

台湾的纪录片段,像是痖弦过去生活轨迹与编辑工作的视觉化:他与创世纪诗社成员,诗人张默、辛郁、碧果、管管等人为隔年诗社成立六十周年齐聚,到当时云门八里排练场会林怀民,与摄影师阮义忠喝茶聊《幼狮文艺》,跟陈义芝在国家图书馆聊担任联合报副刊主编的过往,与林亨泰见面并一起读他的诗,在八里暮色下听蒋勋读自己的诗,还去了趟彰化溪洲会吴晟和席慕容,就像他年轻时,常从台北南下找吴晟玩一样,那是痖弦熟悉的房子。

「过程中我们并没有多做解释,但他好像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每次都给人惊喜,他甚至会主动去采访。」陈怀恩回想,或许是身为编辑的敏锐度,让痖弦与一般纪录片传主不太一样。一次痖弦跟陈怀恩说:「你要问他们(受访者)我的事情,我不在场比较好。」那是痖弦的周到细心,他不想给人压力,但考量画面需求,陈怀恩并没有采取建议,唯有一个例外,就是溪洲吴晟书屋那次取景。

「痖弦老师那天蛮狡猾的。」拍摄到一半,痖弦突然说要去厕所, 收音的小蜜蜂都没拆掉就上楼,陈怀恩从监听耳机听见冲水声后,过了许久,未见人下楼,才发现他在二楼睡着了,于是拍摄团队抓紧机会,捕捉到吴晟和席慕蓉以不同文化基础,对于自身关照的事物以及与痖弦的关系,有一段很清楚且动人的表达,陈怀恩打从心里佩服并相信:「他是故意把自己支开的。」而痖弦待人的真诚与尊重,无需言语说明:「每一位受访者都表达对拍摄的重视、对痖弦的在意,这表示过去他们的相处有足够的真诚。」

痖弦参与编辑的《创世纪》。

痖弦于联副主编时鼓励席慕蓉。

蒋勋读痖弦诗作《深渊》。

痖弦在一次聊天中跟陈怀恩说「我的诗不要解(释)」,这句话成为整部片子的后制原则,也很接近陈怀恩拍片的态度,不预先设计结果,只随时间推移看见事物的改变,包括角色内在的变化和成长,「诗是一种很尊重脑部自由的文体,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觉得非得知道诗人在写什么,只是为了看懂,可能会错过很多东西。」

后制期间,陈怀恩让痖弦进录音室读诗,「我知道他不喜欢〈从感觉出发〉,故意一直叫他念。我喜欢去看别人虚弱的地方,当他表现出不喜欢,即便未必有答案,也要试着了解,到底他不喜欢什么。」痖弦还是念了,只念一小段,还不忘调侃自己「这样很做作」,陈怀恩说痖弦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想辜负你,他知道你的诚意,所以他会委屈自己帮一下忙,那就是痖弦老师。」

痖弦离世后,陈怀恩传讯给痖弦的女儿,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痖弦女儿回「想他就好」,「我倒不是用一个人在不在世去思考,而是他在你生命里的位置,就是想,很想他,仅此而已。」陈怀恩说。

陈怀恩执导纪录片《如歌的行板》,从不同视角认识痖弦的文学与为人。

《如歌的行板》纪录片捕捉痖弦在温哥华的退休生活。

图片提供:目宿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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