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是小红帽与大野狼的善恶认同

(图/路透)

旅居国外时,每年战争纪念日接近,当有人向我兜售纪念战争的小饰物时,我都会买。但即便满街人人衣襟都别上小饰物以纪念战争英雄时,我还是很犹豫要不要别上。因为我在想,当地人视作战争英雄的祖辈,之于我的祖辈是友是敌?在国家历史的大叙事或政治正确中,往往不允许做个人或家族史的细细深究,尤其是在战争这种敌我二分的对立中。

最近教宗方济各接受天主教媒体专访时指出,关于战争我们不要陷入善恶二分的童话观点。小红帽是好人,大野狼是坏人,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在现实世界特别是全球化时代,善恶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其中许多事物都非常复杂地交缠在一起。俄乌战争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刻意挑起的。甚至军火商都在其中有一定角色。

如果交战双方都不能用善恶二分,那么我们该如何看待在战争中的,特别是与「敌国」身分背景相同或接近的少数族裔。

身分认同给我们带来归属感与安全感,但同时也产生人我差异的排他性。正如《身分与暴力—命运的幻象》作者、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所说的,身分认同「可能是富足和温暖的源泉,也可能是暴力和恐吓的源泉。」当身分认同陷入封闭状态,无法与其他身分建立桥梁,分享人类共有的却不同的文化,建立互动时,个体自我或集体自我的定义只能通过他者来实现。而这种实现往往伴随某种暴力或让暴力有可趁之机,予以利用。

通过暴力来自我定义与调动资源,在战争的准备与过程中最为明显。战争需要将对敌人的敌意内在化与最大化,因此需要通过暴力来强化身分认同。这种暴力不只施用在敌人身上,也施用在自己,于是要强调自己的纯粹与牺牲。国内的少数,特别是介于敌我之间的族裔更是尴尬,因此国内的少数族裔往往成为建立集体认同祭坛上的羔羊。纳粹德国统治下的犹太人如此,二战时期的日裔美国人亦然。川普与中国大陆开打贸易战加上新冠病毒,让美国的亚裔处境也更加艰难。同样地,在俄乌冲突的这些年间,乌克兰境内的俄裔更是左右为难,一方面感受到语言、文化与生存机会被打压,但也不愿俄乌兵戎相见。

就如同教宗指出的,当今世界的复杂性已难以用善恶二分的方式去理解,同样地,国际战争或冲突与身分认同的关系也必须重新思考。阿马蒂亚‧森指出,许多冲突与暴力都是受单一身分表象的影响。我们根据宗教或所谓「文明」来画分世界,而忽略人们看待自身的其他方式—诸如阶级、性别、职业、语言、兴趣、道德或意识形态等,并且否定了人们自我选择的可能性。用单一的身分认同来定义一个人,就好像将人严重压缩并置于贴上标签的小盒子之中。

近年来的身分政治就是把人贴上标签,硬塞进小盒子中,进行堆叠、计算、交易、攻击、复制等各种游戏。认同是一个不断追问「我是谁」的过程,身分政治则不然,身分政治是一个不断强化「谁是你」的过程。在身分政治中我们不但失去真实完整的自我,也失去与他人交流、欣赏、沟通、学习的能力。

《庄子》中有则故事,话说楚国国君与小国「凡国」同坐,楚王的大臣言谈间三番两次说「凡国要亡了」。凡君说:「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楚之存不足以存存。」意思是说,国家存亡不能跟个人完全画上等号,君位也不等于个人。在我们被贴上各种标签,画分你我之前,我们都曾经有过与他人相通合一的「我」。(作者为大学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