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慕松年拿着陆九渊的铁剑,跌跌撞撞地从秦天行房里跑出来,冬日里干冽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可是天气再寒冷,也抵不过此时他心底的冷意。高奕刚好从外面练完功回来,他看到慕松年面色惨白,一副如遭大难的样子,也不由吃了一惊。

“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高奕忍不住大声问。

慕松年看了高奕一眼,“我现在有要紧事马上要去京城,护送锦弦去长白山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他脸色铁青地对高奕说。

高奕从未见慕松年如此郑重其是,忙说:“你有什么事不妨过了年再说,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行,这件事情一刻也等不了,”慕松年正色说,“这件事关系到整个昆仑派的生死,我必须担当。”

“好,”高奕闻言,也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了,他不再多问,只是肯定地对慕松年说:“我答应你,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锦弦周全。”

慕松年点点头,他抬手在高奕肩头轻轻一拍,便飞身离开了客栈。

慕松年的骤然离开,使钱若男怅然若失。顾锦弦却不知为什么,觉得似乎是松了口气,但她很快又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慕松年做事有时候难免冲动,很可能会吃亏。

漕帮济南分舵的除夕夜,果然热闹非凡。入夜时分,分舵整条街上鞭炮声此起彼伏,引得无数大人小孩都跑来围观。从大堂到院子,摆了十几桌酒席,山东漕帮各堂口的堂主们也都从各地赶来给潘清问安拜年,分舵大宅里一时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萧玉德亲自引着众人给顾锦弦敬酒,顾锦弦哪能应付过来?最后还是高奕替她挡了不少。潘清笑着冲高奕和顾锦弦说:“两位虽然年少,却对我潘清有恩,漕帮义字当头,从此咱们就是自家人了,二位若是遇到难处,千万别和我这老家伙见外。”

顾锦弦不由笑道:“我们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说出来还怕您老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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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清一摆手道:“别把我说得那么邪乎,长江后浪推前浪,年青有为的大有人在,说我笑话你们?我还怕你们笑我土呢!”他说完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高奕忍不住说:“潘爷,您行走江湖几十年,徒子徒孙无数,最难得的,是您从不肯仗势压人,单凭这一点,您就无愧是一方领袖。”

潘清叹了口气,嘿嘿一笑说:“我行走江湖多年,怀疑过很多事,但却从不肯怀疑一件事,那就是命!什么钱财、地位,在造化面前,全都是放屁!你看我今天风光无限,可能明天就被世人唾弃,漕帮不是我一个人的,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孤老头子!”

漕帮众人闻言,不由纷纷肃然道:“潘爷言重了。”

潘清朝众人一乐,“今天高兴,我喝得有些高了。”他摸了摸脑后的辫子,哈哈一笑说。

一到子夜,潘清便领着众人来到正房东侧摆好供品的香台子前祭天地、拜罗祖、拜禅宗六祖,最后又拜了漕帮创帮的翁、钱两位祖师爷。大家拜过香,这才算是散了席。不堪熬夜的,也都回房休息了,剩下几个年青好热闹的,又纷纷回来继续喝酒。

这时候夜深了,顾锦弦本就不善饮,刚才又在席间被灌了些,这会儿越发觉得不胜酒力。她一个人从厅堂里走出来,迎着清冽的夜风伫立在院子里,倒是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在想什么?”高奕从后面走上来问。

“也不知道慕大哥到京城了没有?”正说着,只听屋里有人一叠声的找高奕回去拼酒,顾锦弦索性默默地朝别院漫步而行。

“你这么担心他?”高奕跟上来说。

顾锦弦回头看了高奕一眼,“是。”她说,“我和慕大哥,是患难之交。”

高奕点点头,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在院子里走了好半晌,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厨房门口了。

厨房的门开着,屋内是黑土地面,中间生着一炉火,厨娘赵婶和几个小媳妇坐在火旁,大家正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儿守岁呢。她们见了顾锦弦和高奕,忙让开一块地方,好让二人也一起坐进来。

赵婶笑着说:“顾姑娘,高少侠,你们来得正巧,我们大家刚才还说,守岁要人多才热闹呢,大除夕夜的,你们就别回去了,等五更一到,咱们一起吃饺子。”

众人也都再三邀请他们,顾锦弦笑道:“也好,方才在前面酒喝多了,正想着热热乎乎地吃顿饺子呢。”

赵婶忙笑道:“咱们厨房里,也存着几坛子好酒,趁着热闹,不如拿出来一起喝。高少侠,咱们这儿就你一个男子汉,你可不能丢份儿!”

高奕一听,为难道:“我刚才已经喝了不少了,好赵婶,您是我亲婶儿,就饶了我吧!”他说着起身要逃。

几个小媳妇哪肯放过高奕?她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端起酒来就要灌。高奕忙向顾锦弦使眼色,求她赶快想法子替自己解围,顾锦弦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要我说,这么个喝法没意思,不如咱们玩个游戏。”

几个小媳妇听她如此说,不由好奇道:“好,顾姑娘到是说说看,怎么灌高兄弟才有趣?”

顾锦弦看看高奕,一脸得意,心想谁让你前些日子还弄了陷阱来算计我,这回可真是现世报。

高奕一看顾锦弦那副不怀好意的笑,顿时毛骨悚然,心想不知道这丫头又冒什么鬼主意了。这会儿自己想走又走不了,真是急死人。

众人只见顾锦弦抓起一颗花生米,冲着大家说道:“高少侠是习武之人,不如咱们就和他打个赌,赌他能用嘴接住我扔过去的每一颗花生米,要是漏掉一颗,就罚酒一杯,这样总算公平吧?”几个小媳妇一听,都来了精神,大家不由分说,嘻嘻哈哈地按住了高奕。

高奕一脸无奈,正要推脱,顾锦弦已经把花生米朝他扔过去了!他只好张嘴接住,屋里的女人们立时发出“噢——”的一声欢呼。

高奕紧接着又一连接了几颗,他暗想,也许顾锦弦就想用这个法子帮他挡酒也说不定。正想着,不料花生米又来了,只不过这次是同时抛过来两颗,他只好打起精神,好不容易才接到,结果下一次,顾锦弦竟然同时扔了三颗!再下一次,她竟然扔四颗……

高奕动又动不了,他满头大汗,忙得不可开交,终于还是漏掉了好多,众位小媳妇们可乐坏了,她们端着酒,挨个对着高奕灌起来。高奕一边被迫喝酒,一边咬牙切齿地喊道:“哎,顾锦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婶……救我……”

赵婶早笑得岔气了,这会儿她终于走过来,推开那些个小媳妇们说:“别灌了,别灌了……我是他亲婶儿!”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年总算是过去了,这一天,通州知县杨唯之正在书房里写折子。折子是报给顺天府尹刘大人的。

自去年六月起至今,京城及畿南二十七州县旱情严重,因为灾情绵延已达半年之久,灾民流离失所,相继涌进京城,使京畿重地治安受到严重危协。乾隆皇帝下令赈济灾民,地方官吏也无不想方设法安置难民,稳定社会秩序。

杨唯之思付半晌,正要动笔,就见陈师爷从外面急步走近来。陈君厚二十七八岁,年少时颇读过几年书,可惜只中了个秀才,后来因为他姐夫的关系,才当上了杨唯之的师爷。他迫不急待地说:“大人,济南府公函说,下个月初三,山东的九万石改兑米终于要到了!”

杨唯之闻言不由腾地站起来,“漕帮果然讲信用!”他说,“不枉我几次三番的敦促。”

陈君厚也笑道:“说起来,这刚过了年,许多河段还没解冻呢,从山东到北直隶,有多少地方要靠纤夫的膀子?亏得潘清肯出船。”

杨唯之点点头,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说:“京畿重地遭灾,流民涌到了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漕帮要是在这时候看笑话儿,皇上还能容得下他!这也是潘清的聪明之处。”

“不管怎么说,咱们有了粮食,开仓赈济,总算能应付一阵子。”陈君厚说。

杨唯之重新提起笔,有点得意地笑着说:“重要的是,对上面也总算有了交待。”

正说着,只听书房外面有小丫环回禀道:“老爷,夫人说有事找您商量。”

杨唯之忙放下笔,冲陈君厚挥了挥手,意思让他下去,这才一个人往内宅来。

何柳韵正在一间装潢精致的花厅里和两个穿着讲究的妇人玩纸牌。屋里炭火正旺,花厅一侧是挑高的雕花木隔墙,木隔墙高大的门口上挂着深枣红色的织锦门帘儿,为了照进更多阳光,小丫环把帘子别在一旁,露出隔间里面的小佛堂。

杨唯之走进来的时候,他夫人正和了牌,嘴里喊着:“我单等这张四饼!”她捏起一头儿绘着唐僧的纸牌放到自己手里,凑成一副,亮给大家看。

对面的陈雁萍“呀”的一声吃悔道:“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拆牌呢,到底让你赢了去。”她男人邓千江是通州县的主簿,也是杨唯之的表弟。这会儿陈雁萍一抬头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杨唯之,忙起身行了礼。

杨唯之一摆手笑道:“刚才你兄弟还来见过我,早知道你在,就叫他一块儿过来了。”

“咳,我这个弟弟,成天只知道泡在衙门里,老大不小的也不肯讨媳妇,不见他倒清静些!”陈雁萍摇头说。

何柳韵笑着对她夫君说:“看你的样子,到像碰见喜事儿似的。”

杨唯之也笑道:“正经是好消息,山东的漕粮下个月就要到了。”

何柳韵面露失望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漕粮入了仓,左不过是听凭万岁爷截拨罢了,与你又何干?”

“这你就不懂了,京畿地区闹了大半年灾荒,眼下各州县的存粮都不多,流民四处逃荒,最后还不是涌到天子脚下?皇上和军机大臣们不乐意看,这会儿当然是谁手里有粮,谁就能控制住局面了。”杨唯之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