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 蒋介石与外交才子叶公超

叶公超。(本报资料照)

评说蒋介石(联经出版)

叶公超于1939年从政后,在外交界显露头角,到1949年已经真除外交部长,但此时国民政府风雨飘缈,从南京、广州、重庆、最后迁到台北。

1958年的八月里,叶公超由外交部长改任为驻美大使,遇到了更大的麻烦,那就是外蒙古入会案。外蒙原是中国的领土,但战后蒋介石为了要苏联不支持中共,与史达林签订了〈中苏友好条约〉,允许外蒙独立,等于背书了雅尔达出卖中国利益的密约。然而当蒋失去中国大陆,怪罪苏联背信弃义,在联合国发动控苏案,否定〈中苏友好条约〉,也就不再承认外蒙独立。苏联为使外蒙独立永久合法化,于1955年在联合国安理会提案外蒙入会,但被代表中国的蒋廷黻在安理会否决。美国甘乃迪(John Kennedy)总统于1961年执政后,想要日本以及非洲法语系多国入会, 苏联即以外蒙入会作为交易。事情已很清楚:苏联既以否决亲美诸国入会,作为要胁,美国为了其子国入会,遂不再容许蒋否决外蒙入会。当时蒋政府仰赖美国的支持,才能维持联合国的席次,又如何能违背美国的意志呢?更何况美国毫不客气向蒋施压,全不给情面,声称如再否决外蒙入会,将不再支持中华民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话说得如此之绝,实已必须面对玉碎或瓦全的地步。

玉碎未尝不利,至少外蒙不能入会,使其国不国,表明中国严正不移的立场,但玉碎之余,连自己的席位都不保,显然得不偿失。叶公超参与其事,两害取其轻,必然建议瓦全,当时驻联合国常任代表蒋廷黻也是同样的意见。但是蒋介石很不甘心,想不计后果否决到底,遂于1961年9月派外交部长沈昌焕前往纽约传达「圣旨」。叶不经意向沈说了对蒋「不敬之语」,所谓不敬之语,无非是老头子冥顽不化之类,但沈部长为之震惊,发电向蒋打了小报告,蒋岂能无恨?另有一说:驻美使馆的文化参事曹文彦欲发表宣传文字,叶大使觉得英文不佳而阻止发表,于是曹试图借总统之名压大使,而大使不予理会,言辞之间不免对蒋有不敬之语,曹遂挟怨报复,打了小报告。曹毁叶密报存于「 大溪档案」之中,且已有人引用。然此说未必可排除沈昌焕的火上添油。小报告很可能络绎不绝,所以蒋在1961年9月最后一周的「反省录」中,已对叶公超恨之入骨。

蒋既视叶如此罪大恶极,遂招叶立即返国述职。叶于1961年10月13日返抵台北、14、15日两度见蒋后,即于18日遭免职。蒋余怒未消,将叶长期滞留在台,连回美收拾行李,也不允许,形同软禁。蒋也自知外蒙入联势不可挡,而且认识到否决外蒙只是面子问题,保住联合国的席次才是里子,舍面子而保里子乃必然之理,更不可能为外蒙而与美国摊牌。蒋也自知其所代表的中国只剩下台湾小岛,难以保障不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所取代,遂想以外蒙案交换美国保证否决中华人民共和国入联。叶公超熟悉外交事务,知道行使否决权属于主权国家之事,安能向外国保证不使用其主权?所以叶认为要华府保证乃不可能之事,未料蒋由儿子经国与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特务头子克莱恩来往,得到甘乃迪总统的秘密保证:若中华人民共和国入会时将使用否决权。蒋得意之余,更不免奚落叶公超之无能:「公超尚夸称其与白宫能如何接近与交涉之有力,安知甘已完全依我要求直接解决,此即公超认为徒增反感绝难提出之要求也」。蒋觉得有此秘密保证,遂电令蒋廷黻投下弃权票,让外蒙入联。然而秘密保证真管用吗?美方的解密档是这样写的:

10月11日彭岱发电给克莱恩表明,美国愿意以秘密方式对蒋介石保证,美国在有必要及有效的情况下行使否决权,以阻止北京入会。但是此项目保证是秘密不能外泄;如果泄密,美国将予以否认。

这明明是一张见不得天日的空头支票,而且加上许多条件的情况下,才行使否决权,美国可履行也可不履行,不履行时要求履行便不能保密,一旦曝光根本不予承认,保障在哪里呢?甘乃迪总统愿意秘密保证,因按当时的政治氛围,要处理与北京关系是「烫手山芋」,甘为了连任,不可能在第一个任期来处理,但他没做完第一任,就被刺殒命,他的继任者詹森(L. B. Johnson)陷于越战困局,无暇处理,直到1968年尼克森(Richard Nixon)上台,为了联华制苏,北京遂于1971年顺利入联取代了中华民国的席次。蒋介石生见此辱,无可奈何,不知如何「伤心痛愤」。美国信守秘密保证十年有余,非真信守,而是客观环境使然,事实上根本也无否决的机会。甘乃迪在冷战高涨之世,给反共的小伙伴一点秘密的安全感,又何乐不为,若蒋以为美国真会不顾其国家利益而信守承诺,何其天真?所幸蒋未生见华盛顿与北京于1979年正式建立外交关系,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在台湾的中华民国政府成为弃子。(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