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代舞台宗师—李名觉

李名觉(图/许斌摄)

二○○○年趁着云门《水月》赴纽约参加下一波艺术节,我和林老师蒋勋老师一起去位于纽约五十八街的老公寓拜会Ming(李名觉)。当时他正为不得不去白宫接受总统文艺奖章颁奖,十分生气。那是民间人士所颁授的最高荣誉表扬,但他却对小布希在中东发动不名誉、不人道的战争十分不认同。我记得我曾翻译过Ming的传记一书《剧场名朝》中,他不断地强调艺术家要有愤怒,对政府要有批评的勇气,诚哉斯言,Ming一生至死都在致力实践。

一九八三年,云门舞集十周年,在城市舞台开馆首演红楼梦》,林怀民老师请来闻名中外的美籍华裔舞台设计大师李名觉来台担任舞台设计。由于他十九岁即赴美,努力融入社会,在美国剧场数十年已有一席之地,华语早已淡忘,当时我刚好完成云门小剧场长大一年的训练,对剧场小有概念,又是英文系出身,林老师找我担任地陪,每天陪着李氏夫妇进出剧场工作,期间得空还带李氏夫妇赴中横天祥住一晚,有许多时间机会和宗师攀谈。

因为云门《红楼梦》 首度台湾结缘

《红楼梦》的舞台设计暨中国又简洁现代,但是难度极高,轨道染成暗红、秋香绿、白等,横纱在上舞台绷成一道干净平整的纱不难,但是还要配合剧情上下升降变化,这连美国的技术公司也无法克服,Ming对此结果难掩失望。(云门后来重演《红楼梦》时,我们用硬功夫在两侧搭超过廿一公尺高的钢架,加上六道轨道控制张力,才完美解决此难题。)

之后我有幸随着云门又和Ming结了数次缘,一九九三年云门廿周年的《九歌》、一九九七年的《家族合唱》、千禧年的《焚松》,其中又办过两次设计工作坊,与一次在历史博物馆的大师回顾展……

记得制作《九歌》时,林老师希望以荷花为主要意象,Ming年轻时曾拜师学中国水墨画,他自忖画墨荷还可以,带来一个精巧模型墨荷分解为景来台,但在八里排练场看完舞蹈排练之后,他觉得林老师的舞蹈已然力量充沛,根本无需舞台布景。记得第二天一早借他下榻的亚都饭店二楼马蒂斯厅讨论设计,林老师坚持要用他的设计,Ming则直言他的原先想像设计完全不对,两位大师坚持不下,我们帮忙想法让舞台设计可以有时隐去,各退一步才勉强结束会议。

Ming回美不久,又寄来一个全新模型设计,完全推翻自己的设计,用了台湾前辈画家林玉山的日本屏风画风格的荷花局部放大、分解,全新创造一个华丽的荷花世界,舞者宛如精灵般在荷花、荷叶间演译九歌神话。我回想自己亲身目睹两位大师的机锋百出的对话,Ming诚实面对作品,直言自己设计不适合,其风范令人感佩不已。

认真评析学员作品 一句“BUT”醍醐灌顶

二○○七年布拉格剧场设计四年展,特别颁奖表扬Ming的贡献,他特别拨空到台湾馆上上下下仔细看台湾的作品,不断赞扬台湾年轻人的多元创意。也记得他在台举办两次设计工作坊时,会花上一整天仔细一一评鉴学员的作品,他必然先赞扬作品的优点鼓舞年轻学员,但我们受惠最多往往是他的Big“BUT”——他接着会加上But,一针见血地点出作品的局限或可改善之处,对当时的学员和作为翻译的我,都仿佛如雷贯耳,顿时有脱胎换骨的感受。

二○○○年趁着云门《水月》,赴纽约参加下一波艺术节(New Wave Festival),和林老师、蒋勋老师一起去位于纽约五十八街的老公寓拜会Ming。当时他刚从耶鲁大学退休,但仍固定每周不辞劳苦奔赴校授课。那时的他穿着沾着颜料的蓝色工作围裙应门,很羞赧地解释他退休后才有时间重拾年轻所学水彩(虽然他的精美舞台水彩图向来为大家所珍藏)。林老师问他退休后的打算,他毅然坚定地答说,他觉得自己到现在才开始真正了解设计。

当时他正为不得不去白宫接受总统文艺奖章颁奖,十分生气。那是民间人士所颁授的最高荣誉表扬,但他却对小布希在中东发动不名誉、不人道的战争十分不认同。

我记得我曾翻译过Ming的传记一书《剧场名朝》中,他不断地强调艺术家要有愤怒,对政府要有批评的勇气,诚哉斯言,Ming一生至死都在致力实践。

本文作者:王孟超 台北表演艺术中心总监

《PAR表演艺术 12月号第3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