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工時的幸福人生從哪來?「瑞典模式」的勞資協議文化

瑞典,不接受低薪! 图/瑞典工会LO脸书

每到夏天,瑞典全国学校、各大公司行号、政府机关就像闹空城,一切进入低度运转模式。瑞典劳工不论工作型态,每年都享有至少25天的给薪年假,这25天不包括国定假日或周末,换算起来,一人一年都能放整整五周的假,在六到八月之间,最多得连休四周,期间还有收入。北国瑞典的夏天阳光充足,冰冻了许久的瑞典人好不容易有机会享受阳光的温暖,所以一到夏天,选择待在办公室里继续工作的瑞典人相当稀少。

除了25天的给薪年假之外,瑞典的弹性工时与福利制度让人们有更多时间可以享受生活,许多人选择早早上班,上满八小时就早早回家;上课进修、运动、参加活动、跟家人朋友相聚,是很多瑞典人下班后的重要行程。下午四点过后,办公室经常已经空了一半,需要接孩子的家长,透过弹性工时制或者育婴制度、合约协调等不同管道,甚至可以更早离开。

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低工时幸福人生,并非上天赏赐给瑞典人的礼物。瑞典也曾在过去有段劳资双方剑拔弩张、社会动荡的不安岁月,而这要从「瑞典模式」的劳资协议文化说起。

瑞典的劳工权益并非一蹴而就。图为2012年人民上街争取更好的劳权。 图/法新社

▌「瑞典模式」:政府不介入,劳资双方自己乔

在劳动市场范畴中,「瑞典模式」最原始、基本的概念就是市场上的所有劳动条件由劳资双方自行协商,政府不介入,不将协议结果立法,也不负有监督责任,在其中一方违反协商决议的情形下,劳资双方各自享有罢工或关厂的权利,然双方也有义务在协议期间维持经济的稳定。

现在的瑞典有众多法令规章保护劳动者权益与健康、确保工作环境安全,然而,这些法令大多都能被「劳资协议」的结果取代,法令扮演的角色只是确认劳动市场的基本条件。瑞典的劳资协议由全国工会联盟与资方联盟进行,在地方上也有双方代表进行协议。从工时、薪资、福利、保险、在职教育、加薪制度、工作环境等有关劳动的大小事,都会透过「劳资协议」,进行整个产业的「集体」协商。

但近年来,由于政府透过公营事业聘用的公务人员增加,因此也成为资方代表,坐上劳资协议谈判桌,改变了其传统上「不干预」的立场。而政府对于社会福利、贸易、税收、劳动市场的相关政策,影响了劳资权力关系,也对劳资协议产生影响。

瑞典三大工会联盟与资方联盟的集体协议,照顾了劳动市场中90%劳工的权益;而瑞典劳工加入工会的比例将近70%,为了保障多数工会成员的权益,劳资协议议定,雇主不得以低于工会条件雇用非工会会员,这样的议定,让非工会成员的工作条件也能得到一定保障。

若是不加入工会都能享有这些保障,那么是不是就省笔钱,搭个顺风车?瑞典人对于工会的信心与支持甚高,原因除了工会组织运作良好之外,「集体」的协议力量远大于个人,其他诱因还包括:在职进修补助、节税、保险优惠、专业协助等。有些雇主也会因为回避与劳工单独协商的麻烦,要求劳工加入工会。

图为2008年瑞典医护人员在急诊室门口贴上罢工字样。 图/路透社

▌劳工权益并非一蹴而就

那么「瑞典模式」的劳资协议文化,是从何而来的?18世纪工业革命后,瑞典社会从农业走向工业,法规对劳工相当苛刻,劳工处境远不如现在。当时工资低,工作时数的计算方式,为一天24小时扣掉睡觉与通勤时间,且罢工或集会组织都是不合法的,劳工转换工作的机会受限,还有劳工住在雇主家中的状况。

但拿破仑战争使得自由思想流入斯堪地纳维亚,瑞典的劳动政策也慢慢开放,19世纪末,在全面舍弃「行会」制度,拥抱自由市场之后,瑞典政府就采取「不干涉」态度。于是,工匠们率先组织起来,接着是基层劳工们,但当时零散的工会力量仍有限。瑞典最大的工会联盟LO在1898年成立,资方联盟SAF也于1902年成立。

政府开放劳工组织后,劳工的处境并未因此随即得到改善,罢工禁令延续了一段时间,资方对于工会组织也相当不友善,甚至拒绝聘用工会会员,劳资权力不平等,这个时期的「劳资协商」只是空壳。劳工在受到诸多压迫下,组织运动更趋基进,资方也不相让。

《1909瑞典大罢工影像片段》

《1909瑞典大罢工影像片段》

在诸多劳资冲突下,1909年劳方30万人大罢工,耗尽财力与人力,资方联盟则启动全国大关厂予以反击,并且对劳工进行秋后算帐,使得瑞典工会组织严重受创,工会会员数量锐减。这段岁月,是瑞典劳方最消沉的记忆。直到1920年代瑞典人民取得普选权,劳工运动起家的社民党与当时的农民党合作开始取得政治实力,工会组织一直到1930年代才慢慢复苏,代表白领阶级的工会联盟TCO与专业人士工会联盟SACO也在1940年代陆续成立。

劳资双方剑拔弩张的情况到了30年代末期,终于有所改变,1938年的《Saltsjöbaden协定》,劳资双方同意谈判的游戏规则,在罢工与关厂之外,提出冲突仲裁机制,争议应由国家劳工法庭解决,双方同意谈判应以国家利益、社会安定为重,在协议期间不罢工,劳资冲突终于获得纾解,此协定为「瑞典模式」的劳资协议奠定了基础。往后的劳资协议遇到分歧也多能和平解决,免去社会资源的消耗。

在历经20世纪初的消沉后,瑞典工会慢慢复苏,在旧有的组织之外,另外相继成立了代表白领跟专业人士的工会。图为1999年瑞典工会动员的反新纳粹游行。 图/路透社

▌瑞典模式的基石

如今,根据数据,瑞典在2016年的全年人均工时为1621小时,比OECD国家平均低了约10%。根据《工时法》规定瑞典一般劳工(家庭工、军警消、医护人员、船员、飞行员、部分运输人员的工时有其他的法规规定)的法定工时为一周40小时,若有特殊情形,则可放宽为最多四周之内每周的平均工时为40小时。在正常工作时数之外若需要待命,则待命时间每四周不得超过48小时,或每个月不超过50小时,待命时间不包含劳工实际操作工作行为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上班时间之外,接到老板或客户临时来的指令而进行工作行为的这段时间,并非「待命」,而是「额外工时」或「加班」。而在上班时间或待命时间当中的必须或其他休息时间(例如:午餐时间或待命时的睡眠时间),劳工都算是在工作或在待命中。

对于加班的规定,则分为一般加班与额外加班。瑞典劳工每个人每四周加班不得超过48小时,每个月不得超过50小时,一年不得超过200小时。若在特殊情况下,并且无其他可能解决方法,造成劳工必须在加班时数之外进行额外加班,则一名劳工一年不得超过150小时。两种加班时数加总起来,一名劳工在四周期间最多得加班48小时,一个月最多50小时。

上述种种令人称羡的劳动条件,都是瑞典劳资双方经年累月协议下来的结果。

瑞典最近一次大规模的罢工,是由机师所发起。 图/欧新社

瑞典模式让劳资双方利益共享,两方虽有许多利益冲突,但与政府一起为社会的共同福祉努力。瑞典模式能成功,原因包括强而有力的工会、有弹性的劳工法规、积极的劳工与家庭政策、普及的社会福利等。

工会强大的力量主要来自于广大会员人数以及会员的强力支持。此外,瑞典的法规也保障工会成员在职场上的权益,例如:劳工有权利提出要求,进行劳资协议;雇主不得禁止员工参加工会,而员工若是被工会选为职场代表,则资方得支付此劳工合理的薪资;若劳工在工作职场以外有工会活动,则由工会支付劳工因缺工而损失之薪资,确保劳工能正常无碍的参与工会活动。

政府的劳动市场政策目标在于创造「低失业率」,甚至「充分就业」,进行职业训练、转职辅导、推动性别平等、提供普及的社会福利,促使劳力进入市场,提供资方更多优质的劳工;资方也体认到唯有健康、安全、平等的工作环境,才可能使劳力源源不绝,确保竞争力。

事实上,瑞典资方早在19世纪末就有所体悟,当时订下的工厂规章只是为了保护童工与妇女的安全健康,日后却逐渐发展成更全面、更普遍的劳工保障法规;劳工生活安全又有保障,生育率自然增加,为劳动市场提供稳定劳力。

瑞典模式并非完美无瑕,每年五一劳动节,左派政党与工会仍在全国大小城镇举办游行,提醒人们,维护劳动环境与劳工权益,是一条走不尽的路。在瑞典模式中,所幸政府、劳方、资方都有共识,认为瑞典的国家竞争力与健全的劳动市场并不冲突,瑞典的竞争力来自「技术、知识」而非从压低薪资、降低劳动安全而来。在此共识下,三方共同努力,创造稳定的社会与经济成长。这就是瑞典模式,幸福人生的基石。

劳工生活安全又有保障,生育率自然增加,为劳动市场提供稳定劳力。 图/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