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微光以及昨日的世界【告别2022】

作者|江岳

【温度】

2022年8月21日这天，湖南省水文水资源勘测中心数据显示，全省蒸发水量达到2.65亿立方米，相当于一座大型水库的蓄水量。

持续高悬的烈日是始作俑者。高温少雨的天气从7月就开始了，直到“十一”国庆小长假，湖南人在室内还需要吹着空调冷气。有人调侃，洞庭湖已经瘦成一条线。隔壁江西也好不到哪里去，作为中国面积最大淡水湖的鄱阳湖，水面步步萎缩，湖底变草原，大风吹过时，还有黄沙扬起。9月，一头江豚被发现死在了泥面上。

图：鄱阳湖变为草原

在四川南充，一位葡萄种植户的30亩葡萄，在高温天气中变成了葡萄干，预计损失超过30万。9月底，长沙一位出租车司机感慨，老家鱼塘靠冰块降温，每天仅购买冰块的费用就要五六百，“莫得办法，要不鱼都得死”。

40度的成都被动“卸妆”。趴着大熊猫雕像的地标IFS商场熄掉了网红大屏幕，更多商场关闭了空调，部分地铁站甚至关闭了照明设备，让乘客有了在黑暗中穿行的奇特体验。因为办公室空调无法启动，很多打工人被通知居家办公，在风扇的陪伴下，熬过炎热中的每一分钟。

新能源车车主的焦虑，也像这座城市的温度一样炙热。限电让多数充电桩变成摆设，有人凌晨12点出门，只为了抢一根错峰启动的充电桩。

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人类曾经用数百年的时间摆脱对天气的依赖。但当极端天气到来时，人类骄傲的脆弱本质，便一览无遗。

有些时候，一座城市的温度由天气决定。有些时候，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决定。

“平均温度38.4度”，这样的调侃最先是在华北地区开始的。从保定唐山等河北城市，再到北京天津，继而迅速扩展到全国。抗疫三年后，人们开始与病毒短兵相接，每个人成了自己健康的第一责任人。被命名为“奥密克戎”的新冠变异毒株疯狂寻找宿主，找到机会后便快速复制，直到激活人类的免疫系统，继而引发发烧。

在北京这座城市，对于100个人可能有100种模样，但总有一些瞬间能打破年龄、学识、阶层的界限，让更多人感同身受。它们可能是夏天雨后的彩虹，一轮硕大如盘的红月亮，秋天满树的黄叶，冬季的一场皑皑白雪。当然，从12月上旬开始，再也没有比晒体温表更流行的内容了。

不只是北京。人人都在期待自己所在城市的“降温”。那将意味着正常生活的回归。三年的时间很短，中国人均预期寿命在2021年是77岁，3年，相当于人生的二十五分之一。三年的时间又很长，比如那位在等待中去世的孩子，疫情三年，就是他的一生。

一些勇敢的人不应该被忘记。他们表达，有理有据争取权益，展现了理性的力量。那也是一种温度与力量。这些表达的形式或许激烈或许平静，但归根结底，是缘于他们对生活与这个世界的最真诚的爱。

12月26日这晚，国家卫健委发布公告，正式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随之而来的还有，从下月8日开始对其实施“乙类乙管”。尽管很多城市的新增感染者还在以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的体量新增，但至少从政策层面，防疫，终于不再是最重要甚至是唯一重要的那件事情了。

【混乱】

Chaos，希腊神话中的混沌之神，一切世界及概念的开始。它后来变成了人类用语中的名词，指向混乱和混沌。Web3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对于多数圈外人而言，就像一场巨大的Chaos——当然，可能对于很多圈内人来说也是。

但这并不影响新加坡2022年在中文语境中的走红。Token 2049，这场圈内知名大会举办地在新加坡，凌晨两点的狮城，Web3从业人员们坐在通宵营业的海底捞店里，激情昂扬地畅聊到天明。

在新加坡，财富与欺骗的气息同样浓烈。融资1000万美元、募集100亿 Token……各种天文数字在空气中飘荡，继而变成谈资中那些令人眼睛发亮的素材。只是，就像大多数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的故事，它们总是因为缺乏具体证据而显得真假莫辨。

至于国内的Web3从业者，夏天的时候，他们大量聚集在大理。一场线下活动因为防疫需求而被临时取消，人们便分散到了各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分会场，比如茶馆和酒吧。武侠小说中的世外桃源之地，摇身一变，成为交换财富密码的圣地。

不过，正如武侠小说里的武林秘籍往往只有头顶主角光环的幸运儿才能得到，Web3世界里的财富同样如此。在北京，一家由十几人组成的Web3媒体年收入轻松过千万，但员工们的主要收入还是靠炒币。当然，亏钱的时候也很多，这被戏称为工资回收计划。至于更多的Web3创业者，他们在2022年努力的目标还是实现收支平衡。

尽管去中心化是Web 3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中心”。在这场席卷海内外的Chaos中，明星大佬等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者自然也构成了中心，他们的入局，都会在第一时间被解读成背书，继而在Web 3的圈子里刷屏。

这份名单迅速增长。从5月穿着鞋子跑步挣代币的朱啸虎，到招兵买马的周星驰，再到更多放弃大厂身份的创业者和高管，比如美团联合创始人王慧文、蚂蚁技术总监赵峰等人。

在2022年，识别一位Web3从业者并不费劲。他们普遍养成了两项喜好：在朋友圈里发类似的照片与消息、参加线下聚会。与他们相比，喜欢在线上展开讨论甚至解决多数生活工作需求的古典互联网人，似乎才是真的活在虚拟世界里。

作为 Chaos 超级制造者，新冠病毒在这个冬天为很多人带来了具体的麻烦甚至伤痛。曾经排队在药店抢莲花清瘟的人，转而抢起了血氧仪、制氧机和辉瑞特效药。如同开盲盒，病毒落在每个人身上的体验并不相同。樊登失去了他的父亲，他公开的痛心过程让很多人学会了关注血氧饱和度。

感染者剧增，冲击峰值的过程之中，老人成为最危险的群体。从12月15日至25日的11天里，14位两院院士先后病逝，其中最年长者102岁，最年轻的仅57岁。一张疑似优客工场创始人毛大庆的朋友圈截图被转发，“今天一早，6个找我帮助火化，三个急求辉瑞，三个着急进ICU病房的。”

混乱与秩序的共建，在争抢着成为2022年最后这段时光的主题。12月初，浙江多个商务代表团“出海”抢订单。平安夜，有人在三里屯的停车场排队等候1个小时。因为张兰直播而爆红的麻六记餐厅门口也排起了长队。

12月的最后一个周一，北京迎来了久违的早晚高峰。很多人拍下入夜后国贸桥的车水马龙。每一处闪烁的灯光，都是希望。在所有治愈伤痛的良药之中，生活永远是最有效的那一剂。

【消失】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一句台词：“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体制化。”

很多人都在12月经历这样的过程。12月2日，生活在北京的人们疯狂转发着一张核酸采样点被吊车悬在夜空准备拖走的照片。7日，长沙火车南站出站口，大白们走出核酸检测亭，拍下最后一张合影。13日，通行行程卡下线。26日，新冠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取消入境后全员核酸检测和集中管理，有序恢复中国公民出境旅游。

“高墙”消失的过程中，人们最初感受到的是不习惯，比如，在超市门口和地铁口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孩子们更加明显，一位4岁男孩问妈妈，“怎么不用做核酸了？”频繁核酸曾经占据着他的幼儿园生活，以至于玩过家家游戏时，他最喜欢扮演的角色便是核酸检测员，要求对方“啊”地张大嘴，予以配合。

对旧日生活的向往很快战胜了一切。去哪儿平台数据显示，12月初，“新十条”防疫政策发布的15分钟内，从北京飞往外地的机票瞬时搜索量增长6.3倍，上海三亚成都位列前三。26日，出入境政策优化后，国际机票瞬时搜索量增长7倍，泰国日本和韩国最热。

这些目的地，记录着中国人在过去这些年里的出行习惯。以北京为例，往年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在三亚、泰国甚至欧洲享受度假时光。而过去三年，很多人甚至没有离开过北京城，其中，“困守”最坚决的莫过于公务员、事业单位与国企员工。他们大多在疫情期间不被允许离京。

重新拥有的自由味道由此更加迷人。一位幼儿园老师火速定好春节去三亚的行程，“儿子3岁了，我第一次陪他去看海”。有人在朋友圈里晒出护照，“幸好全家的都没过期”。

但消失也有一百种模样。

有些像音轨处理器中的淡出效果，由强至弱，温柔而缓慢；有些像棉刷擦过黑板，消失的速度和程度完全可控；有些如雨季划破夜空的惊雷，瞬间照亮大地，动人心魄。但不管是哪种，被定义为“消失”的那一瞬间，都像一段路的交叉口——改变是必然的，只是，人们会被不同的选择带向不同的未来。

薇娅在2022年的直播次数为0，但她并没有因此减缓财富积累的速度——甚至是加速了。她在年底收获了一个IPO。参与投资的巨子生物成功上市，当天，薇娅夫妇持有的股份市值达到2.04亿港元，相比入股投资的1.67亿港元成本，一日浮赢近6000万港元。这还不是全部。这对夫妇以1.5亿元参与投资的小米生态链企业德尔玛，目前也在冲刺 IPO。

难怪成名后的明星艺人多少都会热衷于投资。一种是用时间挣钱，一种是用钱挣钱，这两种盈利模式，显然是后者的投产比更加诱人。

富人光环很大程度上冲掉了薇娅因为偷逃税而蒙上的阴霾。12月，在杭州举办的首届全球数字贸易博览会上，这位前主播的新身份是国潮学院“首席导师”，按照计划，她将为老字号企业的电商业务提供全方位指导和培训。

这似乎是一个价值观模糊又清晰的时代。人们一方面热衷于围观大人物的倒下，争相在弹幕区敲下对资本家的奚落，同时又极度慕强，关于“强大”的定义也越发单一：物质财富的积累程度。

于是，很多犯过错的人物在2022年的舆论场中逆风翻盘。当然，前提是，他们在犯错之后继续取得了足够巨额的财富增长。

但不合时宜的过度高调也可能毁掉一切。7月，趣店老板罗敏大张旗鼓公开了自己进军预制菜领域的野心，总投入1-2亿，长达19个小时的直播更是直接拉升股价，让趣店市值增加1.2亿美元。但随着这位创始人的校园贷黑历史再次被搬出，预制菜的新业务也被怀疑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质还是想向加盟商放贷，这场热闹的商业秀快速落幕，罗敏也继续消失在了大众视野。

很多时候，消失是为了安全的主动选择。人们似乎已经在2022年习惯了大佬的隐身。也有些消失是意外、伤痛和不得已而为之。

与罗敏一起“消失”在2022年的人和物还包括：李一男的新车自游家、学术明星陈春花、3月21日那架从昆明飞往广州的MU5735航班、电商平台的双十一和双十二巨额 GMV 战报，以及，无数个工作岗位。根据清华大学统计数据，2022年上半年，国内超过46万家公司倒闭，大约310家工商户进行了注销。

北京互联网中小企业扎堆的望京SOHO，曾经是东北五环外最具人气的办公场所之一。标志性的椭圆设计，从望京的多栋高楼俯瞰时都无法忽略。一位大学毕业就扎根于此的房产中介见证了它的兴衰变迁，这里的办公室租金最贵时到达过每平米每天9元，现在特价房低至3.8元。寒气已经写在了频繁更新的招租广告里。

【等待】

两位同样出生在1926年的老人都在2022年去世。虽然身份不同，所在国度不同，但他们的离开都被举国哀悼。人们怀念着他们曾经的风采，也怀念着过去那个青涩却充满活力的时代，以及年轻的自己。

对于很多人而言，2022都是艰难的一年。春天，人们还有耐心在刘耕宏的直播间里做操，试图甩掉居家期间偷偷多出来的脂肪。冬天，健身博主就不香了。漫长的等待消耗掉了人们的耐心。这是无数人在今年拿到的剧本：等待出门、等待相见、等待被裁、等待新工作、等待战争结束、等待这糟糕一年的结束。

人们也曾满怀希望迎接2022年。

最先让人意识到“非比寻常”的，是2月开始的俄乌战争。对于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中国人，战争曾经只是存在于影视作品、小说和历史中的名词。人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证它的威力，更让人意外的是，它没有像那些局部冲突一样迅速结束，而是贯穿整个2022年，并对整个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

这像极了《我们的父辈》里的故事。5个好朋友即将奔赴二战战场，临行前，他们拍下一张合影，约好圣诞节回到柏林，在老地方继续喝酒。然而，那成为他们的最后一张合影。其中2人在战争中死去，活下来的3人几年后才回到这里，都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

类似情况也出现在3月的上海。当它以黄浦江为界开启居家隔离的日子时，人们没有想到，这座城市要在3个月后才能重新恢复生机。6月，重新走出家门的人们发现，野草从水泥地面的缝隙里长出老高，与那些暗淡的玻璃幕墙和空寂的街头一起，形成一幕沉重的哑剧。

植物们难得地在这个春天成为大上海的主角。一位市民利用被封的57天，在小区里发现了84种药草和43种野菜，这份“研究报告”在1天内获得10万+的阅读。若是往常，这大概是很难成为热点的。在这座中国最洋气与最富裕的城市里，植物是站不上C位的。外滩的灯光秀、黄浦江的风、武康路的蝴蝶结、永康路的咖啡香氛……才是社交媒体上的常规热点。

突然被按下的暂停键改变了这一切。只有植物的生长没有因此停滞。对于等待中的人们，这也是一丝希望。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3月21日下午2点22分，从昆明飞往广州的MU5735在广西梧州藤县境内坠毁。这架机龄6.8年的波音737客机，带着机上132名乘客与机组人员，变成了洒落在山头林间和黄土里的残骸与碎屑。

因为异地而4个月没见的钟先生，再也等不到他的未婚妻；一场已经做好准备的婚礼，永远失去了新郎，请柬上二维码指向的记录甜蜜爱情故事的那个公众号，从此再没有过更新；

广东陆丰一个家庭的3个孩子，再也等不到爸爸回家的脚步；因为带1岁半女儿治病而第一次坐飞机的云南玉溪三口之家，再也等不到他们的第二次飞行。

类似的等待和痛苦，将一些原本毫无关系的人联结起来。微博话题“马航MH370家属对东航MU5735家属要说的话”很快建立起来，曾经因为2014年3月那架失联的MH370而经受过莫大痛苦的人们，伸出了帮助之手。

他们自己的等待也还在继续，等待一个确定的结果，甚至是幻想亲人的归来。8年的时间并未抚平所有人的伤痛。尽管他们的生活看起来还在继续，失去母亲的儿子结婚了，失去独生子的老父亲带大了孙子……但那场未果的等待一直悬在半空，就像扎进皮肤的小刺，一旦触及就会疼痛。

他们最深切体会着等待的煎熬。事故官方调查组早在2018年11月30日宣布解散，只有零碎消息支撑着他们的等待。今年12月中旬，马达加斯加一位渔民从海边捡到并当作洗衣板使用5年的碎片，被基本确认是MH370客机的左起落架耳轴门部件。这被认为MH370失联以来发现的“最有价值的碎片”。

谜团的解开显然还需要更加漫长的时间，一些失联家属，尤其是失去孩子的老人们正在陆续去世。他们注定等不到答案了。

【昨日的世界】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写道：我们今天在惊恐的深渊之中，我也会一而再地抬头仰望那些旧日的星辰。

医生李文亮的微博成为很多人的昨日星辰。他的最后一条信息发布于2020年2月1日，但3年来，这里从未寂寥。超过100万条留言，内容包括疫情进展、个体的故事。网友们俨然把这里当成树洞。

如果时间有分界线，医生李文亮的成名一定算得上其中一条。在此之前，他只是武汉中心医院一名普通眼科医生，对数码汽车美食和足球感兴趣，喜欢看电视剧《庆余年》，想带妻子去北京看黄叶满山的秋日长城。在此之后，他成为标签，成为连接大疫三年与昨日世界的通道。

旧生活秩序的被破环，经常在某个瞬间就完成。

枪声击碎了茨威格的旧世界，三年前从武汉开始的新冠疫情，也击碎了无数人的旧世界，并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人失去了亲友，有人迷失了自己。中科院院士陆林预测疫情对精神健康的影响至少持续20年，疫情期间，全球新增超过7000万抑郁症患者，9000万焦虑症患者，数亿人出现睡眠障碍等问题。

7月，短视频《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爆红，尽管包装时髦，它的内核依然是个身残志坚的传统故事。但它就是火了。人类在困境中对精神食粮的需求，如同身体对粮食的需求一般强烈。

怀旧的流行在2022年被反复证明。流量动辄过亿的明星线上演唱会，请到的嘉宾包括周杰伦孙燕姿罗大佑和崔健；王心凌在《浪姐3》爆红，装扮一如从前；被《梦华录》再度捧红的刘亦菲，是时隔19年出演电视剧……老面孔牢牢占据着文娱报道的头条，让人恍若回到20年前。而11年前开播的那部《甄嬛传》，至今都是最吸流量的二次创作题材。

游戏也大抵如此，除去昙花一现的小游戏《羊了个羊》，新内容乏善可陈。截至2022年11月，只有384款游戏获得了版号。这个数据在2021年是679、在2020年是1308。

时代的灰总会落到具体的人身上。11月，游戏行业头部公司莉莉丝开启秋招，收到简历1万份，最终录用3人，通过率低于多数公务员考试招聘岗位。

另一种复古在年轻人中加快流行：考公，俗称“上岸”。仅2022年国家公务员考试，报名人数就超过202万——2021年的数据为157万。这还不包括地方公务员考试、学校等事业单位招考。在社会经济层面充满不确定性的当下，“铁饭碗”重新吃香。

十几年前的高校应届生，曾经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父母意见，拒绝报考公务员，毅然奔赴大城市漂泊。十几年后，保安、保洁、保姆合称的“吉祥三宝”，成为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中最向往的工作。一个热搜是 #年轻人尽量不要做保安#，“因为太容易躺平了”。

至少在舆论场里，曾经流行的内卷正在被“躺平”代替。在小红书等社交平台，关于离开大厂去国企、去留学、进入体制内的经验分享，是2022年最有效的流量密码之一。

年轻人急于在35岁之前找到更加舒服的姿势。毕竟。上一代人考虑职业生涯时的终点是65岁，这一代人，尤其是互联网行业，则把终点提前到了35岁。

一些人想回到过去，一些人则在更加坚定地告别过去。12月15日这天，久未露面的马化腾出席了腾讯内部员工大会，他一改往日温和语气，言辞激烈地敲起了警钟，比如“你活都活不下去了，周末还休闲地打球”、“留给它们的时间不多了”。他提到，任何业务都可能被降本增效，比如腾讯网，logo至今挂在腾讯大厦楼顶，业务也可能被砍掉。此外，内部贪腐问题也是触目惊心。

腾讯公司的2022年算不上顺遂。营收增长停滞、利润下滑、投资收缩，叠加政策层面的压力，腾讯股价一度回到2017年的水平。也难怪马化腾要发火。互联网行业的巨变正在逐渐深入，即便前方剧本走向尚不明确，但一头过于臃肿又懒惰的大象，在寻路中注定抢不到先机。

一些沉寂过的创业者正在重新回到台前，有人是用态度鲜明的发言传递信息，比如刘强东。进入2022年，尤其是岁末，刘强东屡次以“归来者”的身份占据头条——当然，他或许从未真正离开过。有人是默默重返一线，重掌公司关键业务线，比如唐岩。

不管怎样，这让寂寥的2022大佬场在岁末多了些许热闹。此前，雷军几乎是这里仅剩的表达者，尽管他的勤劳机械，像极了一台小米宣传机器。

【微光】

根据万科董事会主席郁亮在12月下旬的说法，“这几个月下来，微光正在逐步变成曙光”。不过，地产公司老板传递的积极信号，似乎没有在舆论层面激发共鸣。诸多利好房产的政策在11、12月陆续出台，但在消费端的反应尚不明确。

正如郁亮此前所说：市场的恢复是一个缓慢而温和的过程。

一位在太原买房的90后女生，今年考虑次数最多的问题是：要不要提前还贷？这个话题是从今年春天开始从社交平台发酵的。因为基金亏损而伤透了心的年轻人，开始提前还贷，节约利息。反映在央行金融数据里，2月，个人住房按揭贷款占比较大的中长期贷款减少459亿元，4月，住房贷款减少605亿元。这是2007年有统计以来仅有的两次负增长，说明买房者还贷的热情，远比贷款买房高。

属于房地产的微光，还没有照亮更多人。但这并不妨碍更多微光在2022年的出现。

直播间里的俞敏洪与他的东方甄选、张兰，展现了商人在巨大困境中的坚韧与生命力。鹤岗1.5万元买房的热搜，让承受着一线城市压力的年轻人看到了换种方式的希望。类似的，还有飘荡在海南的数字游民，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提醒：生活不应该只有一种标准答案。

一些微光关乎勇气和担当。2年前因为自驾游走红的阿姨素敏，决定在今年结束自己不愉快的婚姻。通过卖货还掉债务的罗永浩，又回到了前途未卜的创业场。

一些微光的底色是辛酸。郑州富士康员工步行回家的路上，陌生人在路边摆出了免费赠送的食物和水——尽管这些场景中充斥着滑稽与无奈，但人性的光芒依然闪烁。同样，北京小区居民主动写下倡议书，阻止2岁哮喘病孩子去往方舱，也透着类似的味道。

更多微光属于普通人，照亮的也是周围数量有限的一小群人。但正是这些微光，拯救了很多人苍白的2022年：

12月，一位北京外卖小哥晒出了自己当天的成绩：40单，收入960元。下班后他开心地买了美食，回家跟妻子一起吃火锅；

一位养育两个儿子的职场妈妈，在35岁这年升职成为集团总经理助理，她一口气买了两只奢侈品包。这是她对自己的奖励；

一位在今年3月入场的民宿经营者，在熬过数月的惨淡时光后，终于在冬天迎来希望。他在海南陵水清水湾边的民宿迎来首个旺季。年初许下的心愿：聘请一位工资3000元的全职前台，得以实现。这让他有更多时间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人像拍摄，在海边、在山上、在夕阳与朝霞之中，他记录下无数人最特别的瞬间。对他而言，这甚至是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一位在杭州的财经短视频创业者，今年把办公室扩大到两层，公司旗下短视频账号稳居抖音行业第一。几年前开始创业时，公司的办公电脑，还是他从二手市场自己搬回来的。“卷王之王”的付出，有了更加清晰的回报；

一位88岁的老人在冬天失去了86岁的妻子。他们相守了68年。告别固然让人难过，但他坚持在见最后一面时，温柔整理好妻子的衣服，并当众发言，表达了对妻子的深沉爱意。一位被打动的孙辈，立马给自己的妻子发去微信，“我爱你”；

一位大厂产品经理利用业务时间做出的App“好事发生”，得到苹果官方几次推荐。这位爱笑的后厂村女孩，成为理想中的快乐收集者和传播者；

一位深受抑郁症困扰的年轻女孩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心理咨询师。一天夜里骑行在北京街头时，她突然感受到身体的复苏，过去一年因为感情受到的伤害，就这样溶解在了凉风里；

至于梅西夺冠的那一刻，毫无疑问，那是人类星星闪耀的那一刻。关于他的切片，可以组成无数个经典的故事模型：从侏儒症到球王的励志；35岁中年危机的击碎；青梅竹马的完美爱情……似乎每一个失意人，都能从他身上获得力量。

某种程度上，过于密集的魔幻事件让很多人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以至于进入12月之后，很多人突然反应过来：2022年真的要结束了。“向前看”，其实是写在人类基因中的生存密码，在多数文化中，新年的到来总意味着新篇章的开始。过去一年的糟糕暂时归零，站在时间赋予的新起跑线前，人们似乎具备了重新改变命运的力量——哪怕只是假象。

12月8日，湖南省水利厅解除水旱灾害防御三级应急响应。至此，长江流域自1961年有完整记录以来最严重的全流域性气象水文干旱，正式告一段落。

很多生命结束在2022年的干旱之中。比如那些枯萎的橘子树、来不及长大的鱼虾。但可以确定的是，当雨水重新降临，那些曾经干裂的田地、长满荒草的滩涂，在获得水分滋养之后，又会慢慢恢复生机。

很多时候，生命的顽强，超乎所有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