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萎症医师曾忧「死亡好近」 后登长城、跑马拉松 解开纠缠5代的家族诅咒

肌萎症医师陈燕麟曾忧「死亡好近」,后登长城、跑马拉松,「疾病禁锢我身而非心」。(图/康健杂志提供)

现年39岁的陈燕麟是肌肉萎缩症病友、家属、也是医生,而且不同于大部分病理科医师待在实验室的时间居多,他是全台少数有在看门诊的病理科医生。他曾帮70多岁的肌萎症病友解开纠缠5代的家族诅咒,也有妈妈特地带着肌萎症的孩子来见他,期待孩子像他一样,乐观、坚强。

然而,陈燕麟绝非发病以来就如同现在外界看到的他,正面而开朗,是经历无数次挫折、沮丧,才有了今日的平和与豁达。

●医宣告无药可医 他呆愣:世界上竟还有不能治疗的疾病

国中之前,陈燕麟和一般好动的男孩子一样,体育成绩不错,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愈跑愈慢。有一次,同学问他100公尺跑几秒,他没想太多,凭印象回「13秒」,于是被找去参加大队接力。可是,在他下一棒的同学频频回头看向他、助跑几次却迟迟等不到他的棒子。结束后,同学有些生气地跟他说:「陈燕麟,你不想跑就不要跑。」

「他以为我是故意的,因为怎么可能会跑得慢成这样,但我内心觉得我就很努力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跑那么慢。」怀着未知,又担心体育太差会被留级,辗转看了许多医生,才知道自己罹患的是肌肉萎缩症。

当时陈燕麟才高中一年级,总觉得再严重的病就是开刀、吃药,最多就像电视演的做化疗很不舒服,没想到医生告诉他这个病无药可医,「当下真的有点蒙了,我不知道原来在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能治疗的疾病。」直至今天,他仍想不起当时离开医院是怎么回到家。

陈燕麟既是病友,也是医生,因此更了解肌萎症患者的需求,也更多了一份细心与耐心。(图片来源 / 康健杂志提供 陈弘璋摄)

●有一天我会无法呼吸而死吗?死亡突然离我好近

好几次他半夜躲在被子里哭,而且病情在高二时恶化加快,看不见希望的他常觉得为什么还要念书。直到高三要升大学,父亲鼓励他念医学系,自己的病自己看,他想想有道理,因此有了目标,才收拾心情专心读书。

虽然力图振作,但病魔还是一点一滴啃食他的身体。有一晚,他翻著书,思绪飘到自己的身体,「呼吸肌也是肌肉、横膈膜也是肌肉,它们也会没力吗?我想想好像也会,愈没力就愈没办法呼吸,那我就会死掉吗?」

一霎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是死亡,「10几岁的孩子不会有这种想法,但突然间感觉死亡离我很近,」那一刻,眼泪又掉下,是无声地哭泣,眼泪一直掉,但没有声音。

几天后,导师发了小纸条给全班同学,鼓励备考期间压力大可以和老师分享,想当然,多数人空白的下去、也空白的回来,但那时陈燕麟经历人生巨变,因为不希望让父母担心,没有和父母倾吐太多心事,于是他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情。

过了几天,老师给了他3本书,其中一本是日本罕病作家乙武洋匡的《五体不满足》,「我想想,乙武洋匡先天没有四肢,仍然乐观活到今天,当时我还能走,有手有脚,又有什么好自怨自艾。」才逐渐走出低潮。

●对着脚喊「你动啊」 但有一天它就是动不了了

但他说,要全然接受肌萎症这样的疾病并不容易,它会让病人身体的功能随着时间恶化,好不容易接受现在的不便,几年后、几个月后、甚至几天后,可能又会失去另一个功能,必须不断调适,适应你的身体功能一天一天被带走。

举例来说,不同于外力造成的脊椎损伤,在经过一定程度的治疗后,病况就不太会再继续进展,肌萎症患者的肌肉却像蚕食鲸吞,慢慢被破坏,日渐无力,「如果还没走出来,会感觉每天都在面临一个坏消息。」

在完全释怀前,陈燕麟大约1年就会因为这个疾病而出现2次低潮。例如某天洗完澡坐在床上,准备穿衣服,他盯着自己的脚,心中呐喊「你擡一下、动一下啊」,但它就是不听使唤,动也不动,「小时候你会觉得(动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它现在就是动不了,然后就会很难过。」

即使生病,陈燕麟也没有停下脚步,持续投入肌萎症的基因研究,希望找出更多造成肌萎症的基因密码。(图片来源 / 康健杂志提供 陈弘璋摄)

●解开纠缠5代的家族诅咒 确诊也是治疗的一种

但陈燕麟没有让自己淹没在这样的情绪中太久,因为自己同时是病人也是医生,他珍惜上天给他的「资源」和使命,投入肌萎症研究,成为医生后,最大成就感来自帮病人找到疾病的答案,因为在他发病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基因检测,他和家人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确认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很多时候是内心不想承认自己就是肌肉萎缩症。

陈燕麟解释,肌肉萎缩症只是症状统称,很多种基因缺陷都可能出现肌肉无力,尽管现在还没有治疗肌萎症的有效方法,但确诊、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类型的肌萎症,才有机会参与药物临床试验、研发药物;而且,在有效药物问世之前,避免产下同样疾病的孩子,何尝不是一种治疗,也是对下一代的负责。

陈燕麟的父母都没有肌萎症,但各带有一半的隐性基因,他和姊姊都同时遗传了父母的隐性基因,所以发病、都是肌萎症患者,弟弟则带有一半隐性基因,妹妹最幸运,完全不带有肌萎症的缺陷基因。了解基因检测且找出问题基因后,他和姊姊、弟弟将来若要孕育下一代,只要确认另一半不带有这样的基因,就能大大降低生下和他们同样疾病的孩子。

曾有70多岁的肌萎症患者,家族5代、大约1/3的人都有这个疾病,在遇到他之前一直找不出原因。直到陈燕麟帮他做了基因检测后终于找到答案,仿佛破解了这个家族诅咒,不再让噩梦一代一代传下去。

●让后人踩着我的肩膀往前走 愈快找到森林中的宝藏

辅仁大学校长、新店耕莘医院泌尿科主治医师江汉声说,陈燕麟就读辅大时对他的认识不多,直到两人在耕莘医院共事时,许多研究常看到陈燕麟的身影,尤其深层的动物解剖实验、精细的神经分布影像等,都是陈燕麟协助,即使身体不是那么好,却在他身上看到坚强意志力。

这样的精神也发挥在陈燕麟自己投入的肌萎症基因研究上。肌萎症还有许多未知领域亟待发掘,虽然目前知道有200多个基因缺陷都可能造成肌肉萎缩,但每个基因可能都有1万多个位点,换句话说,要从200多万个基因位点找出究竟是哪些位点的缺陷会造成肌肉萎缩,工程浩大。

但全世界投入这块领域研究的人相当少,在孤独的研究路上,他也担心,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怎么办?谁来承续研究?他形容,疾病答案就像森林里埋藏的一个宝藏,虽然他不一定找的到答案,至少他走过、挖过的路,后面的人就不用再挖一次,他做愈多,后面的人要挖的路就愈少。

他常说,希望后来的人踩在他的肩膀上,继续努力往前走,「很可能我没办法做到最好,也不可能做到完,即使穷极一生我可能还是没办法完全解决这个疾病,但也许我可以加速后面的人找到宝藏的时间。」

陈燕麟相信,每个肌萎症病友都是身负使命,帮助社会大众更了解肌萎症。(图片来源 / 康健杂志提供 陈弘璋摄)

●每个病友都是身负使命来到世界上 让社会更了解肌萎症

陈燕麟现在也是肌萎缩症病友协会理事长,积极推动公益地图,希望打造对身心障碍者更友善的空间,也透过举办活动让外界更认识肌萎症,因为需求无穷,劝募实际资源总有力有未逮的时候,但是当更多人了解肌萎症,知道病友的需求,自然而然就会给出协助。

不只是他赋予自己的使命,他相信,每个病友也都是身负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因为这个病只有你(病友)知道,别人不知道,你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你了解这个疾病,更应该把这个疾病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社会大众,我们的需求是什么?要怎么帮忙我们?人一定要先有一个信念,有一个想法,才可能走出来。」

在他还能走的时候,有一次需要爬楼梯,身旁的男性友人不顾他只需要搀扶的建议,一把将他揹起来就往上爬,却在放下他的时候,受限于肌肉骨骼的关系,陈燕麟无法支撑站立,两人重重向后倒,陈燕麟的后脑勺直接着地,「其实那阵子撞到后脑勺的次数还满多的,」他微微苦笑说。

自从那次经历后,朋友后来遇到类似状况便不敢再帮他,直接请其他人可能更了解的人来帮忙,但他知道,朋友是一番好意,只是不懂得如何帮助肌萎症病人,其实只要先开口询问,旁人还是可以适时给予合适的帮助。

陈燕麟不受身体的框限,曾登上澳门塔。(图片来源 / 康健杂志、陈燕麟提供)

●跑马拉松、登长城 「疾病禁锢的是我的身体,不是心灵」

「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天使,」江汉声有感而发地说道,上帝给了陈燕麟这样的身躯,而且并非出生下来就这样,但他把这样的遭遇转换为对社会的爱及对知识的追求,用比其他人少的体力克服现实困境,利用有限生命从事有意义的事情,而且对病人感同身受,理解病人的痛苦、倾听他们的抱怨,是有灵魂的医师。

陈燕麟的门诊常常一个病人就花了30分钟、1小时,他说,教科书上的症状常常就是一个专有名词,拿这样的名词问病友常常问不出所以然,但因为自己是病人,知道哪些事情病人应该做不到,透过聊天就能从一些小细节知道病人的肌肉退化到什么程度。

「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是病人,」陈燕麟在旁人的协助下,跑马拉松、登长城、上澳门塔,他认为,自己和一般人差不多,只是比较没力,有时候需要别人的帮忙,「这个病禁锢的是我的身体,不是我的心灵。」他相信,只要心灵够强壮,没有人能限制你的一切,任何困难总有办法克服和面对。

陈燕麟(前)与工作上的伙伴Chloe(后)相知相惜,将于今年10月步入礼堂。(图片来源 / 康健杂志、陈燕麟提供)

●10月将步入礼堂 笑谈未婚妻:「她从未把我当病人看待」

曾经,他也认为自己可能孑然一身,直到遇见工作上的伙伴Chloe,一切有了改变。过去交往的对象最后多因他的身体状况而分手收场,他也觉得,随着症状愈来愈恶化,不想再拖累其他人,「但跟她在一起,我不觉得自己是病人。」

采访过程,Chloe亦步亦趋跟在陈燕麟身边,细心为他打理一切,严格来说,陈燕麟是她的上司。她回忆,一开始就没有把陈医师当病人看,他只是行动不方便一点,其他跟正常人都差不多。只不过,相处4年来,看着他从能拄着拐杖走,到现在坐轮椅,有时陈医师已经适应,反而她自己得更快调适。

她不讳言,后来两人聊到结婚,确实多了一点顾虑,因为总希望另一伴陪伴自己长久一点,但陈医师对她说,人生不一定要活得久,最重要是活得精采,「这有说服到我!」她甜笑说。

Chloe也做了基因检测,确定未带有和陈燕麟一样的肌萎症隐性基因,有时她也会对陈医师说一定要比她晚走,「他会说他的时间不够,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怕时间不够用,但其实他已经规划好,如果有一天他先走了,包括我、孩子、甚至他的父母、兄弟姊妹,他都会安排好。」

今年10月,两人将步入礼堂,最后问陈燕麟有什么话想对未婚妻说?他思考了一下,说出了既是情人、也是病友双重角色的心声:「她把我当一般人,甚至没有把我当老板,可能她才是我老板!当两个人相处的地位一样,才有办法真的叫相处。」也不忘补充:「可能她先天少根筋,才有办法完全没有不同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