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校园超连结》忆一位南京大学的教授

「沉痛报告,江苏省翻译协会名誉会长、南京大学教授、著名翻译家张柏然教授于今日下午仙逝!沉痛悼念张柏然先生!祝愿张柏然先生一路走好!」

我跟南大有着不浅的渊源,和张老师更是有着深厚的情谊,看到这个消息,心头一震,楞了半晌,心情有如秤铊落水,迅速沉底。2007年秋,我从东吴大学休假一年,选择到大陆双语词典研究的重镇南京大学访问,张柏然老师就是接待单位的灵魂人物。

送故人最后一程

今年清明过后不久,张老师爱徒、南大教授魏向清告知张老师近况。张老师1943年生,七十四岁,罹癌住院已有一段时日,当时病情恶化,病况严重,医院坦承,实无积极有效的疗法可用,情况不容些许乐观。

张老师和魏向清师徒同事二十余年,情同父女,住院期间,魏向清总在百忙之中来回奔波,悉心照料。我跟魏向清确认这则辗转而来的噩耗,不久她就发来了通函,希望张门弟子第三天一早到南京殡仪馆,给敬爱的老师送别。

我人在上海,三百公里的距离,当然要去一趟南京,送张老师最后一程。告别式早上八点开始,殡仪馆又在交通相对不便的郊区,只能提前一天到,就近在酒店住上一晚,否则来不及。

初夏时分,五点不到天色就亮,阳光刺眼,心中有事,在酒店也睡不着。交通不熟悉,担心迟到误事,一早出门,六时许便至。告别厅的门楣上黑底白字的沉痛悼念,从厅里溢到厅外的白色花篮,看得鼻酸。南大原单位的旧识已经先到,跟我点头招呼,交换几句后便继续忙里忙外。魏向清一脸忧伤疲惫,却又要强打精神统筹一切,让人不忍。

太阳高照,前来悼唁的宾客陆续抵达。高永伟来了,许钧、王守仁两位多年未见的前辈也来了。师母在一旁的休息室里,而我却羞于进去致意。张老师因病于南京住院,我人在上海却总不以为意,迟迟没去探望,只时不时地给他发微信,分享我的新作。甚至魏向清告知张老师病重时,我也只是托她代为问候。我心中有愧,愧见师母啊!

聊起旧事满是伤感

在许钧老师的敦促陪伴下,我来到师母的面前,向她自我介绍。不待我说完,她就说她认识我,记性好到让人吃惊。师母的眼眶泛红,噙着泪水,却仍平静地接受我的问候,双眼闪烁着关爱。我为我的不周道歉,跟她聊起我对张老师的印象。

十年前我到南京大学访问,寄籍双语词典研究中心,张老师已经把中心主任的棒子交给了魏向清,不过仍是单位里的精神导师。他对我没什么要求,给我充分的自由,让我遨翔探索。还记得刚到南大不久,我就兴起了一个神州壮游的计划,打算背起背包自助旅行,以一个月的时间行迹华北。我才进家门就要出门,而且出的还是远门,于情于理,当然得跟张老师打声招呼,跟他请示一番。

那天他在,二楼办公室的门半开半掩,我敲门进去,他正在吞云吐雾,一房子的烟,一屋子的书,一桌子的稿。他微微擡起头,透过眼镜上方的空隙,吊着两个眼珠子看我。

听完我的计划他笑了笑,挥了挥手,用他的常州普通话要我「去去去」,说我这个访问学者,不只是学术上的访问,还可扩大解释为社会、文化的访问。有了张老师的背书首肯,我的足迹才得以穿越苏、豫、陕、晋、冀、鲁诸省。

再早几年,应该是2005年中吧,我和张老师在飞机上的巧遇,更成为我俩的一段奇缘佳话。张老师受邀到台师大翻译研究所短期讲学,先从南京飞香港办手续,再从香港转机飞台北。孰料办手续费时甚久,机场又太大,预留的航班衔接时间也不够,让他错过了原订的班机,航空公司只好另行安排。

香港航班偶遇机缘

那次我正好到香港科技大学开会,开完会搭机返台,进了机舱居然看见张老师!六神无主的张老师说他一看到我,仿佛落水后看到了浮木,黑暗中见着了光明,心中原先的忐忑,就在那一刻通通化为乌有。

航班到站,我们一起等行李,他叙述起香港机场的折腾,除了着急和不安之外,就是对我意外出现的惊喜和感谢。我们坐上桃园机场的排班计程车,到了师大和平东路综合大楼的招待所,结果柜台居然查不到师大帮他订房的预约记录。时间已晚,我先安排他住下来,再给他买了张电话卡跟师母报平安,并要他安心休息,师大那边我来联系。安顿好了张老师,我回家找到了所长周中天的电话,原本接不到人的周中天焦急如焚,知道了情况终于松了一口气。有惊无险,吉人自有天相。

师母静静地听着我讲,点头说她知道,她记得。悲伤疲惫的脸庞,散发出对晚辈一贯的关怀。

告别式简单隆重,仪式结束之后,张老师的亲友故旧排队瞻仰遗容。我望着长眠了的张老师,时间,仿佛凝结在2005年中的那一天,记忆,仿佛就定格在那次的因缘巧遇里。

(曾泰元/东吴大学英文系副教授、复旦大学外文学院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