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魯日本人:南美洲彼端,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歷史記憶

秘鲁日本人 © Ann Wang 来秘鲁日本文化中心的日籍老人们,都是第一或第二代的秘鲁日本人,他们称自己为「日系(Nikkei)」。

文字摄影.汪佳燕 Ann Wang

每周一至周五,早上九点,在秘鲁首都利马的日本文化中心,都可以看到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欢迎来中心参加活动的人。八台小巴开过来,一位位年龄至少超过65岁的老人,陆续下车。她们各个短小精干、拥有满头银发、白皙肤色、细致的五官,光看脸蛋跟身型,马上就能让人辨识出是日本人。下车后老人们,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工作人员,轻吻对方的双颊,并热烈地用西班语交谈起来——这画面与我们既定印象中,严肃又矜持的日本人个性,有着强烈的反差。

来秘鲁日本文化中心的日裔老人们,都是第一或第二代的秘鲁日本人,他们称自己为「日系(Nikkei)」。根据海外日人协会的统计,截至2014年,移居海外的日本人人数,约有3百50多万人;拥有最多日裔的国家是巴西,共约有1百60万人,其次是美国,约1百40多万人,而秘鲁占据第五,约有十万人。

我们因为人数相对少,所以我们秘鲁日本人,是全南美洲日本人里面最团结的。

馆长Jorge Igei Ikehara在他的办公室里,这样跟我说。办公室外,正好在举办庆祝文化中心一百周年的秘鲁日本人展览。

最早期的移民,从十九世纪末开始,当时秘鲁缺工人,而日本政府希望透过输出劳动力,来增加日本收入,并且借机推广日本产品到海外,在互利互补需求下,两国政府签定了协定合约。之后,日本人陆续搭着横跨太平洋的船只,来到秘鲁,在当地种植甘蔗、在稻米田里做合同工。最初的这批日本人,只是以打工性质在秘鲁讨生活的,但中日战争开打后,日本经济受到打击,越来越多的日本人选择移民到秘鲁,另辟新生活。

Jorge的父亲当年是在秘鲁的日本学校,担任老师,父亲现在已95岁,正在用年轻时保留下的日记,撰写自传。三零年代,更为融入当地社会秘鲁日本人,已经从务农转成经营小生意的老板,多数人选择开餐厅,或是理发店这类不太需要讲西班牙话的生意。

之后珍珠港事件爆发,受到美国与秘鲁邦交的影响,秘鲁政府将超过一千名已在秘鲁生根的日本人,强制送往美国的集中营。

「父亲当初听到要被遣送,躲到了邻居家的香蕉园,但还是被警察抓了,最后是邻居求情,并担保他是个好人,不会出卖秘鲁,父亲才被释放的。但之后,他就不能再当老师了,因为所有的日本学校都被强制关闭,所有日本人经营的生意跟拥有的土地,也都被政府收回,甚至有日本人当街被打的情况。所以父亲跟他的家人,还是必须躲起来。」

文化中心的据地,当时也被秘鲁政府收走,一直到1967年,秘鲁政府才将其中的一小部分,还给了秘鲁日本人。对于受到不公平的待遇,Jorge Igei Ikehara说,秘鲁日本人只能抱着原谅的态度,低调过生活。但在经历过这些伤痛后,许多日裔家庭刻意把孩子送到全秘鲁人的学校,从那之后,第二代秘鲁日本人多数都丧失说日语的能力了。

经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筛选而有机会来秘鲁工作两年的八代望美说道:「我当初来这里工作的时,在语言上碰到很多困难,因为我照顾的这一批长者,能流利说日文的,大概用双手就可以数得出来了...」

但我的老板坚持要我说日文,因为来这里的长者,就是希望能再次感受到日本文化。

Yashikazu Oyakawa的故事则不一样:现年85岁的他,在秘鲁出生,10岁的时候,遇到二战刚结束,家人为了保护他,便把他送回日本读书,到高中毕业才又回到秘鲁,「其实我不管在那里生活,都觉得是外国人」,Yashikazu Oyakawa能用流利日文对话,但已经在秘鲁生活几十年了,还是一直自嘲西班牙文不好。

在秘鲁有没有种族歧视呢?

当被问到这个问题,Yashikazu Oyakawa说:「在阿尔韦托·藤森(Alberto Fujimori)竞选总统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歧视,但选举选得激烈,很多日本人在生活中,常常被取笑或是歧视。但在他上任后改善了秘鲁的经济,我们秘鲁日本人的地位又再提高了。」

Yashikazu Oyakawa在今年6月的总统选举里,投给了藤森的女儿,惠子·藤森(Keiko Fujimori),「我相信她可以洗清他爸爸的罪名。」老藤森叱咤秘鲁政坛、集权专政十余年,但因贪腐,以及犯下反人道罪行,被判25年的牢,而女儿惠子,则在今年6月的总统选举中,已0.24%的微小差距二度败选。

现在会来访日本文化中心的,几乎都是老一辈的日裔长者,或是年轻的秘鲁人来这学日文或空手道,独缺的就是年轻一辈的日裔秘鲁人。日裔秘鲁人的日本文化会否就此消失?Jorge馆长叹气:「这就是我们首要任务啊!」,但是他自己在美国读书的小孩又会不会讲日文呢?Jorge却给了一个耐人寻味、不同的答案:

不强制他们学日文,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现在学英文的人比较多,哪个国家有机会,就选什么语言,才是生存之道啊!

汪佳燕 Ann Wang

利马日本文化中心 © Ann Wang 陆续走下车的老人们,尽管外观藏不住日本人的样貌,嘴上却说着流利的西班牙文,连打招呼的方式,都流露着中南美洲人那股热情。

打牌 © Ann Wang 老人们打着牌、聊着天,多数人在战后,为了安全着想,进入秘鲁当地学校上学,已丧失说日语的能力,每个礼拜还是跑来日本文化中心,试图熟悉那烙印在祖辈身上的日本气息。

冲绳 © Ann Wang 早一辈的秘鲁日本人,不少来自冲绳,所以文化中心也鼓励老人们学跳冲绳传统舞蹈。

绘画课 © Ann Wang 日本文化中心提供的许多服务跟课程,都是免费的,为的就是感谢老一辈的日裔秘鲁人,过去在新移民地打拼天下的辛劳。

团结 © Ann Wang 文化中心仰赖许多义工服务跟照顾前来休憩的老人们。

行李 © Ann Wang 因为当时只是去「打工」,行李相当轻便,内容物都不是为了长期停留秘鲁而准备的。

惠子·藤森 © Ann Wang 秘鲁前总统阿尔韦托·藤森因贪腐以及执政时期犯下反人道罪刑,被判入狱,今年初女儿惠子延续父亲的政治之路,再批战袍,但竞选期间也试图与父亲过往行为进行「切割」,向选民证明不会犯下跟父亲一样的错。但最后二度败选,竞选总部人去楼空。

空手道 © Ann Wang 除了老一辈的秘鲁日本人还会来日本文化中心聊聊天打发时间,年轻人都不会来了。剩下的,只剩专心练习空手道的秘鲁孩童。

一百年 © Ann Wang 利马日本文化中心落成一百周年,中心内正举办着秘鲁日本人展,墙上挂着展览海报,刻划着当年远渡重洋而来的日本移民的记忆,老人们踏着步伐经过海报,每一步都是历史的轨迹。

拥抱 © Ann Wang 「我们因为人数相对少,所以我们秘鲁日本人,是全南美洲日本人里面最团结的。」

汪佳燕 Ann Wang

一名在男生堆里求生存的摄影记者。台湾人,目前定居在缅甸。虽然常常没水,没电,没钱(?),但这个开放中的国家有太多故事需要说,请持续关注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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