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家庭旅行‧示範作】/從來不在旅行中生氣的爸爸 第一次生氣了
从来不在旅行中生气的爸爸第一次生气了。图╱Betty est Partout
小时候觉得我爸非常严肃,现在想想,在那个年代独力撑起家庭经济重担的男人,应该是很难随便就笑得出来,但只要全家一起出去玩,他就会整路都高高兴兴的。
我们家没有汽车,连摩托车都没买,就是一辆脚踏车,他可以蹬上脚踏车载着一家五口去到几十公里外的景点,如果碰上教书的学校办自强活动,也每次都带上我们。很多年后我才明白,爸爸或许是个没机会表达的浪漫主义者,喜欢旅行,热爱大自然,可以随着百科全书上的照片游历世界,盯着电视上的动物奇观节目时,满心欢喜。
他人生最后十几年,也是我们家三个小孩最忙碌的阶段,几乎不敢回想我们是如何粗心忽略以至于让老爸爸承受了身体上多大的苦痛。眼睛看不到了,他笑着说,「电视节目都不好看,不看也罢。」牙齿掉光了,他说,「硬的是嚼不动了,但煮软一点不就能吃了吗?」然后本来天天出门打球的,渐渐变成散散步,再后来他只能拿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晒晒太阳也挺好的。」他说。
记忆中我们最后一次的全家旅行是去垦丁,那时还不知道爸爸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只听他说头有点晕,脚有点没力,但出门去看看应该还行,所以我订了凯撒饭店,从左营坐接驳游览车过去,爬到上层的爸爸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头抵窗户眺望街景,「这美丽的大千世界啊,」我听到他喃喃自语,「好久不见了。」
当晚我订了垦丁大街上的一家泰国餐厅,提议大家走路过去,顺便享受一下闲散舒适的海风,但爸爸愈走愈慢,最后他停了下来,生气地说:「怎么还没到!」
人生第一次看到爸爸在旅行中生气,不懂为何短短几百公尺都走不动,弟弟说要背他,他不肯,我说叫计程车吧,他也不要,我们全家就那样站在南台湾温暖的空气里,感到阵阵焦虑与绝望。最后老人叹了口气,「没关系,走就走吧。」
从垦丁回来后,爸爸再也不肯出去玩了,后来几次进出急诊,最终发现是肝硬化末期,医生说肝脏已经缩小到毫无作用,难道之前都没做过健康检查吗?病人从没说过不舒服吗?
「没有,」我看着要我们让爸爸想干嘛干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医生,痛哭失声,「他从来没说过他不舒服啊,他这一生只有一次旅行的时候生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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