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拦截日机,机员成俘──关于中国空军抗战记忆之2(朱力扬)

各大队飞行员住宿在中山陵陵园图书馆,早上就由卡车运送到西南10多公里外的 大校场机场。(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罗英德上将原着)

1937年9月26日上午6点钟,由第八中队暂时调来南京陵园图书馆临时帮忙工作的乔特务员,将还没有起床的白天班警戒人员,第二十四中队的飞行员一个一个地叫醒。6时15分去用早餐,6时30分就要去机场,好让昨天夜班的人员回来休息,这是第二十五队。此时,二十四队和二十五队总共不到20架的飞机,一般说来是每天轮流负责防卫首都上空的任务,这是从9月21日以后的特别规定。

1937 年,京沪战役期间,各大队飞行员都集中住宿在林树隐蔽的南京中山陵园图书馆。(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中国空军一鸣惊人

8月14日,日本海军航空队发动向我们猛烈攻击,我空军人员誓死抵抗,14日、15日、16日,我们在上海、杭州、南京、句容都打了很漂亮的仗。8月17日开始,空军前敌总指挥部就决定将第三、第四、第五大队所属的八个中队集中在南京、句容两地,统一运用、统一指挥。

●第四大队大队长三度折翼

第三大队大队长蒋其炎于9月19日,在南京空战中被日机击落。第四大队大队长高志航于8月15日受伤,由王天祥接任,驻防南京。王天祥于8月22日在上海阵亡,9月由王常立接任。王常立接任不久后就受了重伤。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于8月20日作战失职,交军法撤职查办。因此,自9月中旬以后,第三、第四、第五大队就没有大队长指挥了。就由各中队联合编组,而由前敌总指挥部直接负责指挥各中队,因为此时连大队长的人选,都不容易提出来了。

王天祥烈士,浙江黄岩人,黄埔军官学校六期毕业后,转入航空队受训。列入笕桥中央航校第一期。(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各中队战机、人员相继凋零

至于中队长方面,第三大队的第七中队是霍克机成立的第一个部队。可是老队长王天祥阵亡,新队长郝鸿藻在上海作战被打了下去,副中队长刘宗武于9月19日南京之战受了伤,我本人于开战之前是第七中队分队长,于8月16日奉命调到第五大队的第二十四中队接任副队长。其他的队员如刘领赐、杨慎言、杨春瑞、高品芳、赵世琦、杨孤帆等,调走的调走,伤亡的伤亡,剩下徐葆畇和范涛两位,我干脆带他们到第二十四中队来,如此,第七中队就算结束了。

第三大队的第八中队飞的是义大利FIAT-CR32机,队长、副队长、分队长和其他两位队员都阵亡,最后留下队员岑泽鎏一个人,天天守着一架飞雅特机,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每次作战他必定参加,却于9月22日南京之战中被打了下来,机毁人伤,第八中队亦就如此停下来了。

岑泽鎏(1912—1941), 广东恩平县江洲大安人。广东航空学校第六期甲班毕业。(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第三大队的飞机陆续被打光,飞行军官也死伤殆尽,可是机械人员和事务人员还是完整的。他们是当时南京作战飞机修理维护的主要力量,必须有人带着,否则他们连薪饷都领不到,于是前敌总指挥部征得我个人同意,明令发布我为「第二十四队副队长并暂兼空军第七队队长」。因此,我除了白天忙于飞行工作以外,晚上还得处理些第七队和第八队的杂务,如分配工厂工作,准备撤退时之人事与交通运输安排等。

9月21日早晨,第四大队去兰州接收新机。如此,东南战区的整个空军作战责任,就落在第五大队的二十四中队和二十五中队的肩上。

●日夜防卫首都

此时,日本的战斗机却已经有200架左右,进驻了上海附近的飞机场,使得我们两个中队,总共不到20架的飞机,简直疲于奔命,平均每人每日的任务量总在3次以上。难怪飞行员们每天晚上睡下去,人人都像一头死了的猪,几乎每个人都在「打呼噜」。早上6点钟,如果没有人去叫唤,真是起不了床。有人在叫苦,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没有我们这几个人在前线硬挺着,后方的新生力量是训练不起来的。

9月19日以前,上海方面来的敌战斗机都是九五式,甚至九一式也有,现在,却通通是九六式。这一个大转变,使我们比以前更艰苦了。但是,我们必须挺起腰杆,硬顶上去,争取我们新部队所必须的时间。当时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飞行员都住在林荫隐密的中山陵园,轮到出警戒任务前再由卡车运到10公里外大校场机场。

6时30分,全队到了机场,我是第二十四中队的副队长,每日警戒人员的编排是我的责任。习惯上,我总是在用早餐时,跟刘粹刚队长先作口头上的商讨,然后将腹案写在报告纸上,在警戒室的报告栏上用图钉钉上。反正只有10个人,大家一看就清楚了。跟着每个人都去看看自己的飞机,和机工长谈谈,必要时,会试试发动机,然后就回警戒室待命。

1937年8月20日, 第五大队在上海误炸美国兵舰,大队长丁纪徐送军法办理,中国驻美大使王正廷亲赴美国国务院道歉。(美国政府档案,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自从9月中旬以后,我们的队形就改用了两机一组的编队。经过许多次失败的经验,飞行时已经不再使用三机编组的战法了,血的教训,不容你不作改变,这一天,二十四中队的编组是:

第一组:刘粹刚(10月26日阵亡)、袁葆康

第二组:傅啸宇(10月5日因作战负伤亡)、董庆翔

第三组:邹赓续、马金钟(10月6日阵亡)

第四组:罗英德、张韬良(10月14日阵亡)

第五组:徐葆畇(1943年湖北阵亡)、范涛(10月14日阵亡)

这个编组的10个人中,有7位是原来第二十四中队的人员,我本人是新调来的,同时,我将第七队剩下来的徐葆畇和范涛也一齐带了过来。

6时50分,侦察飞机的天气报告是:自上海至安庆全部阴天,南京附近云高4500英尺,5500英尺出云,云上碧空,云下乱云甚多,有低至3000英尺者,南京至江阴间,有三处云洞,可见阳光,但范围并不太大。9时40分,防空监视哨报告:镇江、仪征附近有机声;9时55分,机声由六合转到乌衣去了。我问刘粹刚队长「作何打算?」他反过来问我:「你说呢?」我说:「就速度言,大概是九六式侦察机,来看看天气状况,在这种天气里,即使他们用大编队,来了也不一定能够占得很大的便宜。」他说:「那么请你上去看看吧!」我说:「好的!」我召集了徐葆畇和邹赓续两个小组,作了3分钟的汇报。

●兵分三路,拦截日机

我告诉队员说:「低空乱云那么多,我们必须分开3条路去找。就是高空一组,低空南京以西至安庆一组,南京以东至丹阳一组。」我问邹赓续他愿意飞哪个位置,他表示愿飞高空。徐葆畇说,他愿意去乌衣方向找找看,因为他判断敌机还会去芜湖一带侦察。我说:「好,那我就去句容。」我们决定在10时10分,徐葆畇一组离地,跟着邹赓续那组起飞,我则在10时13分离地。

1936 年,徐葆畇休闲打猎时所摄。徐葆畇,河北玉田人,个性刚烈,有「小钢砲」之称, 青少年时有叛逆性,好打抱不平,但自从进入航校后,行为有巨大的改变,一 心一意要杀敌报国。徐作战勇猛,抗战期间立下了很多战功。1941年,徐随三大队赴缅甸仰光接收P-40飞机,在一次打牌时,刚自美返国服务、英语流利的顾德昌 (顾维钧之子)发牢骚说:「辛辛苦苦念了4年的大学,从美国回来加入抗战的行列,才给一个上尉。」只见中队长徐葆畇把牌一摔,说:「老子打了4年的仗, 卖了多少次命,才混到一个上尉。你小子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一回来就给 你上尉,还嫌小吗?」徐葆畇其后升至第四大队副大队长,不幸于1943 年5月殉国。(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起飞前,我拿着地图告诉张韬良,我判断敌机回上海的路线,如果不是沿着长江的话,就必定沿着京沪铁路,他绝对不会到云上边去,因为他没有只靠罗盘就能飞回上海的把握。今日他沿着长江北岸,经镇江、六合、乌衣、全椒这一线而来,很可能从南京、句容、武进、无锡这一线回去。因此,我决心在紫金山、栖霞山之间等他,我在汤山附近南北向之线飞行时,如果我向北飞,请他飞在我的右翼。如果我向南飞,请立刻转到左翼,比我后100英尺、高100英尺。如此,我便可以严密地监视着南京的方向,我告诉他,我在这里飞了两年,这里的地形、地貌,少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点点头,我们就上机去了。

●金属反光,瞬判敌踪

我们在云底下盘旋,经过两个多小时日晒之后,云层比两小时以前薄得多了,云高5000英尺,云底下乱云还是很多。不过,栖霞山方面已经有云洞,紫金山北面也有阳光照下来。于是,我由大连山与汤山之间,向北飞向栖霞山,然后转回来,始终对紫金山严密注意着。

10时30分,忽然在紫金山方向,有一点亮光反射入我的眼帘,只有百分之一秒就过去了。我猛然想起,这是玻璃的或者是金属的反光,我知道此刻我们在那个位置并没有飞机,尤其是我们没有铝金属的飞机,那么,那一定是敌机到了。我立刻急转向紫金山,并依靠着乱云作掩护,说时迟、那时快,在我左前方的乱云底,约3000英尺左右,一架九六式战斗机向东飞行,正侧着机翼向他的右边地图查看。我立刻向僚机打个符号,失速倒转下去,正好对着他的尾巴,以零度射向,发射了一串子弹。他立刻垂直上升,转眼就升入云顶上去了。

这时我的高度只有2500英尺,乃用全速升高至云底下,同时请张韬良转到我的右翼位置。我知道,我是绝对打中他了,因为位置实在占得很好,而且距离似乎也够了。我想,他跑不了,他既然受伤,绝对不敢在云上飞行,所以我带着张韬良直接飞向句容去等他。果然没有多久,他就从宝华山南边的云洞穿下来,我以全速度追下去,直到丹阳,我正想再次射击,可是射程太远。他也以全速东飞,当我用尽了马力,想再靠近一点时我发现他机身有缕白色雾状的气体,连串地从右翼后漏出来,形成一条白线。我很清楚,我已打中他的油箱了。

罗英德拦击路径图:X1,罗开枪击中山下七郎座机。X2,日机受伤出云,向上海方向(东偏南)逃逸。罗英德尾随,但追赶不上。(图:Google Earth;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日机迫降昆山,机员成俘

这时,我比他高约500英尺,但是,我追不上他。过了无锡,快到昆山时,白色的雾线忽然间就没有了,他飞机的速度突然明显地减低。我知道,他的汽油漏光了,我在昆山上空追上了他,见他已经在地面迫降,同时看着他的飞机翻了过去,那是在嘉定东边的一块田地上。我告诉张韬良,请他在上空掩护。我在100英尺高度盘旋了25分钟,很快地,一群士兵从附近跑来,将飞机的尾巴提起来,把飞机翻正。一会儿,布板符号出现在平地上,符号是三○二(303)团,这必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部队。据我的经验,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摆出符号的,在那个时候是非常非常之少。我看着他们将日机飞航员由飞机内抱下来,再放在担架上,我就带着张韬良飞回南京。当飞机停下来,看看时间,已经是12点13分了。

日机逃逸路径图:X2,日机受伤出云,向上海方向(东偏南)逃逸约250公里,于昆山东北10多公里双凤处,油尽、迫降、被俘;距其目的地,上海杨树日本公大纱厂内临时机场(图最右标示),不过约15分钟,75公里左右。(图:Google Earth;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降落后,正在告诉机工长填写飞行时间,总站说曾接获前线陆军第三○二(303)团团长来长途电话,说要找二四○四号飞机的飞行员说话,我说你还没有回来,对方表示二四○四号飞机打下的日本人已经捉到了,人是昏过去了,但还是活的,请空军立刻派人去接回后方。我说:「是有那么一回事。我正想报告您呢!」于是我摆开了地图,详细向他们说明地点和地面应走的路线。石邦藩总站长已经组成一个小组去运那九六式飞机,他们拿着我的地图就出发了。

不一会儿,丁普明副总站长给我接通了嘉定三○二(303)团的电话,那边一位军官说,常(程智)团长到前线去了,我问他那位日本飞行员怎样了?他表示在飞机翻过来时就昏了过去,似乎左臂是肿大了,已经给他敷上了云南白药,还缚在担架上。刚才醒了一下,现在又睡着了,他不肯说话,前线也没有人会说日本话,因此,请空军立刻派人来将他运走。我告诉他,人已派出去了,可能明天上午才能到达。接着,石邦藩、丁普明、刘粹刚等人面前,将详细情形说了一遍,并请前敌总指挥部登记罗英德、张韬良合击九六式战斗机一架,并俘虏山下七郎上尉一员。如此,这事就算办完了。

【〈太仓县坠落敌机〉(中央社苏州27日电)26日上午10时有敌机九六式902 号在太仓县境受伤坠落。俘获敌空军联队第二分队长山下七郎一名。据供,籍贯九州福冈线久留米市,梅满町九三零番地,父名山下德次郎,并云中国军队之英勇,实出乎日人意料之外。伊甚望早日停止战争,若能生还,誓不再做军人。被俘获后,蒙我优待,尤为惭愧云云。】被罗英德所击落飞机 的消 息,于第二天见诸报 章。报载敌机10时被击落,罗原着叙述为10时30分。太仓在昆山东北,临长江,是著名 物理学家吴健雄的故乡;郑和下西洋就是从附近的浏河口出长 江入东海。(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俘获山下七郎的部队是陈诚15集团军51师(师长王耀武)的303团,团长为程智。(白中琪提供;图文:作者朱力扬提供)

(作者着有《中国空军抗战记忆》一书)

【未完待续,朱力扬专栏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