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你所不知道的张大千:孟小冬挽联的秘密(王亚法)
1968年享誉菊坛著名余派须生孟小冬(冬皇)女士(右二)记者会。孟小冬因不堪红卫兵在香港作乱,于1967年9月12日搭乘安庆轮自香港抵达基隆,她是上海闻人杜月笙的第二夫人。(中时档案照/蒋杰摄)
在家养疴,闲来翻阅台湾国立故宫博物院出版的《张大千先生诗文集》,在卷五第14页,见先生为京剧名伶孟小冬女士写的挽联,联文为:
魂归天上誉满人间 法曲竟成广陵散;
不畏威劫宁论利往 节概应标烈女篇。
后题:杜夫人孟令辉捐帏,十年前女士在香港,暴徒入其寓,欲劫持之以往大陆,叫嚣弥日,恫吓万端,女士严辞绝之,若辈知不可屈,忽出港币百万为寿,托言允为录音录影。女士私叹曰:「是危帮,不可以居也。」即迳来台北,大义凛然,求之远古已不易,喜可敬也。张爰拜挽。
张大千先生一生为亲友写挽联无数,然而加跋语的不多,语气如此激烈的更为少见。他为几十年老友于右任写的挽联也仅是:
四海一髯伤心系天下;
九州万劫无泪哭先生。
短短18个字,言简意赅,没加后跋。可见大千先生和孟小冬女士的感情是很深的。
孟小冬在往昔的京剧舞台上有「冬皇」的桂冠,她和梅兰芳,一个是伶界大王,一个是坤伶须生泰斗,名极一时,迷倒一代戏迷。她和梅兰芳凄婉的爱情故事,在《梅兰芳》的影剧中已有所交代,她和杜月笙的婚姻结局,在网络和小报上也已广为传播,然而她和张大千的深厚情谊,却鲜为人知。
早年访台,我曾听历史博物馆老馆长何浩天先生提起,60年代初,曾有人潜港,欲掳孟小冬女士回大陆……因其时何馆长年事已高,且叶落归根,在诸暨乡下置了房产,他仅透露寥寥数语,不便详述,我亦明其难处,不便追问,于是在大小不便之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数年后,我与孙家勤先生闲聊,故意提及此事,意欲抛砖引玉,诱取详情。
孙先生是北洋军阀,五省大元帅孙传芳将军的哲嗣,也是大千先生的亲近弟子,侍奉大千先生多年,经常听老师摆龙门阵,所知轶闻甚多。可是孙先生也只说,曾听老师说起过,孟小冬因受此次惊吓,才搬回台湾居住,但孟胆小,怕恼怒强掳,从不愿在公开场合提及,老师也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只是孟逝世后,才在挽联中公开其事……
孟小冬60年代曾遭强掳劫持一事,目前只有在大千先生的挽联中得到证实,无奈孤证,徒呼奈何,希望有知情者补拙文之阙。
笔者听叶浅予先生说过,张大千抗战前借居颐和园听鹂阁作画,其时由于非暗的撮合,认识了唱大鼓书的杨宛君,娶回作了三房姨太。杨宛君因拜过余叔岩,会唱老生,谢稚柳先生生前也数次和我谈及,赞她嗓音极好。综上分析,因余派的师门关系,张大千和孟小冬有通家之谊,就自然而然了。
笔者数年前参观香港艺术博物馆,见大厅中悬挂六尺对开的四条屏张大千画给孟小冬的墨荷,空灵飘逸,酣畅淋漓,满纸生风,可谓神品。据台湾小报记载,孟小冬息影前的最后一次清唱,是在香港专门唱给张大千听的。
孟小冬又名若兰,领辉,大千先生在挽联的后跋中之「领辉捐帏……」一语,「领辉」是孟小冬的别名,孟自嫁杜月笙后,不用「小冬」旧名,而用「领辉」自称,「捐帏」是对女士死去的婉辞,古时也叫「捐床帐」,可见他俩的友谊之深,「法曲竟成广陵散」,是指1947年,孟小冬在上海中国大戏院演出《搜孤救孤》一剧,以致万人空巷,50元的戏票,在黄牛手里涨到500元,京津巨贾,不惜重金乘飞机来观看,买不上票的戏迷,就买收音机在家欣赏,一时商店的收音机竟被抢购断档。当时的小报将此次演出喻作「广陵绝响」。
孟小冬于民国66年因心脏病在台过世,杜月笙在台家属决定将她葬于北县树林山佳净律寺的佛教公墓,墓园占地近20坪,墓体取象圆形,主墙以精选灰丝大理石建构,风格独特雅致。(张君豪摄)
孟小冬过世后,筑茔于台北树林区的净律寺,与王云五、程沧波、郎静山……等文化名人为鬼邻。孟小冬的碑文是张大千写的:「杜母孟太夫人墓」落款为:「张大千敬题」,字迹苍劲,法度严谨,是典型的张大千晚年书法。
我和净律寺的住持释广元法师为忘年交,每次赴台,必欲拜访。告别法师后,我总会去冬皇坟前静坐片刻,默思老一辈名士,战乱后的离乡愁绪,逆境不屈的棱棱风骨,坚守传统文化的士大夫精神……懊恼自己没缘赶上那个大师频出的民国时代……
听广元法师介绍,杜月笙的女儿杜梅霞女士的先君金元吉先生的坟茔,就在孟墓的旁边,每逢清明,杜女士必来两位坟前祭扫。杜美霞女士是杜月笙四姨太姚玉兰的女儿,孟小冬回台后,她和姚玉兰每日去陪伴,她呼姚玉兰「娘娘」,呼孟小冬「妈咪」,孟小冬待他视若己出,感情很好。
广元法师答应,下次我去台湾,他将介绍我采访杜美霞女士。到时或许能知道强掳劫持孟小冬的细节了,如采访顺利,我一定另写小文,补残修缺。
在本文行将结尾时,我突然接到人在纽约的远房表兄,晏良为二哥的通话。他知道我正在譔写此文时,说他有一张大千八公和雯波八婆和孟小冬女士在台湾的合影,是八公大千从台湾寄往大陆给母亲的,愿供我作为本文的插图。同时传我的,还有一篇张大千在香港《大人》杂志登载的口述文章,是张学良女儿张闾英的夫君,陶鹏飞先生做的笔录,文章叙述了张氏昆仲,在民国20年前后认识余叔岩的经过,以及他昆仲合作《玉虎丹山图》送余叔岩的经过,殊为佳趣,是研究张大千昆仲的难得史料,可惜全文较长,不容在此摘录,容待下次譔文另表。
晏良为二哥的尊人叫晏卫聪,是画家晏济元的姪子,母亲张心素是张善子的长女,在张家长房排行老三,我辈叫她三姑。三姑是大千八公最喜欢的姪女,早年曾跟随大千住在网师园和青城山,知道老一辈的故事最多。八十年代初,我曾听过她讲述过许多张家的往事(我已在1987年未来出版社出版的《张大千演义》一书中作过描述)。
晏卫聪先生我称呼他晏姑爹,出国前他和我联系频繁,有许多书信往返。他能画荷花,颇有张大千墨荷的神韵,他曾送给我好几张,其中一张我还请谢稚柳先生题了跋,今次一并附在文中。晏二哥还传来了一封上世纪70年代张大千给他母亲的家书,全信658个字,是张大千家书中最长的一封,行文声情并茂,一气呵成,读之令人动容。遗憾的也是因篇幅之故,不能详述,无奈只能容待笔者下次专文交待。
譔文至此,理该杀青,就此打住,最后感谢晏良为二哥提供的宝贵资料,为拙文添彩,顿首再三!
(作者为旅澳华人作家)
【本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