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民间的郑成功情结

(图/台南市政府提供)

前不久回台中,参加《大学的脊梁》签书会,我总习惯先去家乡的妈祖庙拜拜。参拜过程中慢慢思索台湾人所拜的神,其实都是非常古老的道教信仰人物: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王母娘娘、神农大帝、关圣帝君、开漳圣王等,唯一离我们时代最近的是开台圣王郑成功。

这不是乌日这一间妈祖庙如此,全台各地庙宇,不管是主祀观音、妈祖、关圣帝君、玄天上帝,大都会供奉郑成功;各个主祀的庙宇名字也许不同,如开台圣王庙、国姓宫、开天宫、延平郡王庙等,但供奉郑成功则一。这不禁让我想起为什么台湾人对郑成功独有一种崇拜、爱戴?

事实上,汉人大量入台并不是自荷兰始,而是更早之前已有闽南渔民、农民移居此地。而李旦、颜思齐等海商更是在台湾进行大陆与日本的转口贸易。因此荷人来时,台湾早有许多汉人居住。1624年荷兰从澎湖被逼退到台湾时,为了建城堡,还特地去汉人聚落买砖块。有汉人烧砖,可见汉人聚居的建筑需要。

有趣的是,荷兰军官利邦上尉在他的日记里记载了,当时他手下的士兵跑去一个日本人开的「居酒屋」喝酒,竟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个讯息有几点很微妙:第一,日本人为了做贸易,显然有不少人长居台湾,才会开起给海商、水手去吃饭喝酒的居酒屋。其二,有女人陪酒,那果然是日本风。但当时女人是不许上船的,所以不可能带日本女人过来,汉人商船也一样,所以陪酒的女人应是在台南、嘉义一带的平埔族──西拉雅族。只是女人陪酒是西拉雅风俗允许的吗?那时汉、日、荷、原住民混居的情况应是很寻常的。

郑芝龙、颜思齐大量引入移民开垦,荷兰为了开发农业,更大量招引闽南农民,以种植稻米和甘蔗。荷兰东印度公司记载,西拉雅人只会狩猎,交税也只能交鹿皮,利益不大。真正能「产蜜的蜂种」是汉人。他们要交人头税,产出的稻米、甘蔗还可外销福建、日本。

即使如此,荷兰对汉人的压榨并没有减少,因此有郭怀一事件。而此时,敢于对荷兰人出手的,就是郑成功。他以停止从福建供应外销产品为武器,要胁荷人要善待「我民」。

1656年7月9日一艘飘着郑成功旗帜的船抵达热兰遮城,一个信使登岸,带一份郑成功藩令。郑成功写说:荷兰人「视我民无异鱼肉,任人宰割,我血沸腾,我心狂怒。」他要荷人必须善待我民,否则要禁运制裁。这封信让荷人很紧张。因为他把所有汉人皆视为「我民」,那么台湾是不是被他视为治下之地?5年后,郑成攻打热兰遮城,所持的理由即是收回我父祖之地。也就是郑芝龙、颜思齐开垦过的土地。

我坐在乌日家乡的妈祖庙,望着开台圣王的神像,心中更加明白,台湾人对郑成功的感念,不是只有收复荷兰人统治下的台湾,也不只是反清复明的政治大业,而是被当「我民」的老百姓知道,谁的心中真正有他们,是在为他们想的。恢复了生存的尊严,不再受到欺压,即使有诸多辛苦,却是和郑军一起奋斗的。

这种情义,才是郑成功永存在台湾民间,无论政治如何洗脑,都改变不了的真正根底。反思台湾历史,其实有太多现实政治的利害,在扭曲真相。但回到民间,人情义理的信念却依旧强烈。我于是想起,每过几年就有人倡议要中枢不再举办纪念郑成功活动,说他不是开台圣王,开台更早的是原住民。

我只想说:随你去吧,政权来来去去,但民间庙宇里,自有一种恒久的情义,那是「我民」对先人的敬重,恒久的感念。(作者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