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栩栩/貓與狀聲詞

停车场旁偶尔有猫出没。横陈人行道上,又或埋伏在灌木丛中,玳瑁卧雪般,借那一点枝叶余荫午睡。风来时,耳尖微微竖起。

猫不怕人,但也实在说不上亲人。饿的时候勉强还肯假以辞色,一吃饱,立即又退开。与其说是防备心重,不如说打从心底不怎么愿意搭理人。停车场镇日熙来攘往,猫选中这里作为地盘,自有一套保身之道。

然而,这并不妨碍总有无聊人士主动凑过去招惹猫。每当我远远看见猫,火速从背包里摸出罐头,一面尖着嗓子佯作猫叫声,喵呜,喵呜,但猫轻易不上当,斜睨我一眼,纵身跃上墙头一溜烟跑了。

我不气馁,站在原地继续唤牠,声音放得更软和,咪呜──

猫不是日日都来。连着好几日没见到猫时,我就一路弯下腰张望车底与墙缝,一面出声呼喊。

语言学习首重听和说,猫语亦不例外。声音里有张弛,有阴晴变幻,也有施恩与讨饶。为了接近这猫,我不得不开始认真揣摩一种新语言:隐含威吓的哈气声。语调稍微擡高,语尾上扬,像有话要说。再尖锐些,难免令人怀疑是否心存不满;凹折些,又依稀露出一丝亲暱。发情时三更半夜不睡觉拖长了声音迸出高亢的号叫,不娇不媚,急吼吼颤悠悠,几乎能掐出水。喂完肉泥,仔细将爪子舔一遍,钻进纸箱或草堆深处,片刻后,从黑暗中传出模糊的呼噜声。

气流流经声门,声带振动,口鼻喉共鸣腔进一步放大,而后由唇齿构为语言。猫究竟想透过语言传达什么呢?我与猫虽然共享同样的构音原理,但着实称不上沟通无碍。兽啼不易言诠,多半只能仰赖状声词加以模拟,狼嗥犬吠,呦呦鹿鸣,人类记录自然界中各式各样的声纹。然而,一旦跨越了物种,声响或许也仅止于仿拟层次,而没有更多──装得再逼真,我终究也不能够参透个中讯息。

好几次,听见我叫唤,猫折身而返。可是,我的猫语程度不过幼幼班水平,怕对答不上,赶紧打开罐头转移话题。

总之,猫语并未拉近猫与我之间的距离,充其量不过是引起牠的注意而已。尽管如此,这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和所有外语一样,猫语也反向地扩充了我的词库,后来我发现,日语中一度将猫叫声形容为ねうねう(neuneu),对比现今常用的状声词にゃー(nya),是猫叫声产生了变化,抑或是人类对于同样声音有了不同的捕捉呢?

发音也好,意义也好,猫语真是一门令人纳闷的语言啊。而我只能反复试错与修正。直到猫不见以后,每当我经过停车场,仍然习惯性喵喵两声,错以为还有猫来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