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弹之父 谜样的奥本海默

(图/美国国家档案馆)

奥本海默(时报出版)

在一年多之前,一九四四年的春天,奥本海默花了三天三夜搭乘四分之三吨的陆军卡车,颠簸于新墨西哥州南部荒芜干燥的河谷上,到处游走找寻合适的、与世隔绝的荒野地带,让他们可以安全地测试炸弹。陪同者有来自哈佛的实验物理学家肯尼斯.班布里奇(Kenneth Bainbridge),以及几名陆军军官,包括洛斯阿拉莫斯的安全官皮尔.德希尔瓦上尉。夜晚,他们睡在卡车的平床上,避免响尾蛇的靠近。德希尔瓦仍记得当时奥本海默躺在睡袋里,凝视着星星,回忆他在哥廷根度过的学生岁月。对奥本海默来说,沉浸在自己如此热爱的蛮荒沙漠里是罕见的机会。探勘了几处之后,班布里奇终于选定了一沙漠场地,在阿拉莫戈多西北六十英里处。西班牙人称呼这个地方是「Jornada del Muerto」--「死亡的旅程」。

陆军在这里划定了十八乘二十四英里范围的区域,以国家征用的名义驱逐了一些农场主人,开始建设野外实验室和强化的坚固掩体,用来观察原子弹第一次爆炸。奥本海默把这个测试基地称为「三位一体」--尽管多年后他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名字。他模糊记得脑海里想起一首约翰.邓恩的诗,开头是:「捣烂我的心,三位一体的上帝……」不过这显示他也可能再度从《薄伽梵歌》得到灵感,毕竟,印度教也有它的三位一体神:创造者梵天、保护者毗湿奴、破坏者湿婆。

长时间的工作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葛罗夫斯要求的是速度,不是完美。菲尔.莫里森被告知「接近八月十日的某个日期是神秘的最后期限,我们必须完成把炸弹准备好的技术工作,无论在风险、金钱或良好的发展政策上面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预期史达林最迟会在八月十五日加入太平洋战争。)奥本海默回忆:「我的确向葛罗夫斯将军提议,更动一些炸弹设计会让材料的运用更有效率……他否决了,因为这会危害到及时供应这些炸弹的速度。」葛罗夫斯的时间表,受到杜鲁门总统预定在七月中和史达林及邱吉尔在波茨坦开会的催逼。奥本海默日后在他的安全听证会上作证:「我相信当时我们处于大到难以置信的压力之下,要在波茨坦会议之前把炸弹完成,而葛罗夫斯和我为此争吵了一、两天。」葛罗夫斯希望在会议结束之前,杜鲁门手上有颗测试好能使用的炸弹。那年初春,奥本海默已经同意目标是七月四日--但是很快就证实这不切实际。到了六月底,在葛罗夫斯进一步施压之后,奥本海默告诉他的团队,他们现在订定的目标是七月十六日星期一。

奥本海默已经委任肯.班布里奇监督三位一体基地的准备工作,但是他也派遣他的弟弟法兰克担任班布里奇的首席行政助理。让罗伯特开心的是,法兰克在五月下旬抵达洛斯阿拉莫斯,把贾姬和他们五岁的女儿朱笛丝(Judith)和三岁的儿子麦可(Michael)留在柏克莱。战争初期,法兰克跟着劳伦斯在辐射实验室工作。联邦调查局和陆军情报单位严密监视他,不过他似乎遵循了劳伦斯的建议,放弃了一切政治活动。

法兰克于一九四五年五月底开始在三位一体基地露营。若以最轻描淡写的口吻描述,那里的生活条件是斯巴达式的。工作人员睡在帐篷里,在华氏一百度的高温下辛苦工作。随着目标日期迫近,法兰克觉得为灾难做好准备才是谨慎的做法。「我们花了好几天找出逃离沙漠的路径,」他回忆:「同时制作小地图,这样每个人都能够撤离。」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一日晚上,罗伯特.奥本海默走路回家,跟吉蒂告别。他告诉吉蒂,如果测试成功,他会给她一则讯息说:「你可以换床单了。」吉蒂给了他在他们的花园中摘取的四叶苜宿(幸运草),祝他好运。

在预定测试的前两天,奥本海默住进附近的阿布奎基的希尔顿饭店。跟他一起的有万尼瓦.布希、詹姆斯.康纳特和其他的「S-1」官员,他们从华盛顿飞过来观察测试。「他非常紧张。」化学家乔瑟夫.希斯费尔德回忆。仿佛大家还不够焦虑似的,最后一刻试射的内爆炸药(没有钸核心),结果却显示炸弹很可能失败。每个人开始盘问基斯蒂雅科夫斯基。「奥本海默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基斯蒂雅科夫斯基回忆:「于是我跟他打赌一个月的薪水,如果我们的内爆炸药顺利引爆,他就给我十美元。」那天晚上,为了缓解紧张,奥比为布希朗诵了一段他从梵文翻译过来的《薄伽梵歌》章节:

在战斗中,在森林里,在山脉的悬崖边,

在黝黑的大海上,在枪林箭雨中,

在睡梦里,在困惑中,在最深的羞耻里,

一个人过去的善行护卫着他。

当天晚上罗伯特只睡了四个小时;葛罗夫斯的副手汤玛斯.法瑞尔(Thomas Farrell)将军努力在隔壁房间的床铺上想要入睡,听到奥本海默悲惨地咳了大半夜。当罗伯特在七月十五日的那个星期天醒来时,他感到疲惫不堪,而且仍然为前一天的消息感到沮丧。然而当他在大本营的食堂吃早餐时,他接到贝特打来的电话,知会他那个模拟内爆测试之所以失败,只是因为线路中的电路烧断。贝特说,基斯蒂雅科夫斯基的设计在实际的装置上没有理由不会成功。奥本海默听了松一口气,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天气。那天早上,三位一体的上空晴朗无云,不过他的气象学家杰克.哈伯德(Jack Hubbard)告诉他,基地周围的风愈来愈大了。在葛罗夫斯从加州飞来参与测试前不久,奥比在电话中提醒他:「天气变化莫测。」

接近傍晚的时候,乌云密布,奥比开车到三位一体塔台看他的「小器械」最后一眼。他一个人爬上塔台检视他的造物,一颗丑陋的金属球插满了引爆的雷管栓。一切似乎井然有序,他在眺望了景观之后爬下来,回到他的车上,开向麦当劳农场(McDonald Ranch),最后一批组装小器械的人员正在那里打包他们的装备。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回到大本营,奥比跟他的资深冶金学家希利尔.史密斯谈话。主要是奥本海默在讲话,随意闲聊家人和方山上的生活。有一度对话短暂地转向哲学。奥比环视逐渐变暗的地平线,喃喃低语:「真有趣,山脉总是能激励我们工作。」史密斯认为那是宁静的片刻--的确如同字面意思,就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