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为「加萨走廊」的监狱中 画出巴勒斯坦的血和泪
图文/镜周刊
面对新的情势,多年来土地遭以色列蚕食鲸吞的巴勒斯坦人心情异常沉痛,却也似乎早预料这天会出现。
针对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联合国安理会18日投票决议「此举无法律效力、必须撤回」,却遭到美国动用否决权。联合国大会罕见地在20日召开紧急会议,由193个会员国针对「拒绝美国承认耶城为以色列首都」投票;美国则宣称,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影响迁移大使馆的行动;美国总统川普甚至威胁接受美援的国家:凡是投票反对美国者,美国将停止援助。
巴勒斯坦西岸那不勒斯(Nablus)孕育许多新闻人的安纳札大学(An Najah University)旁,有条上坡路,我和当地记者常沿着道路步行而上,到一间咖啡厅喝薄荷茶、抽水烟。
店内角落,有一面有趣的白墙,贴满黑白照片,几乎全是象征巴勒斯坦、阿拉伯民族精神的政治人物。由右到左,也暗示了每人的路线风格。里头有诗人达尔维什(Mahmoud Darwish)、作家卡纳法尼(Ghassan Kanafani)、医师哈巴什(George Habash)、诗人图坎(Ibrahim Tuqan)、巾帼英雄穆格拉比(Dalal Mughrabi)、法塔赫领袖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哈马斯领袖亚辛(Ahmed Yassin)等。
「有个人不见了。」在拉马拉(Ramallah)警察局担任公关的M说。众人有点惊讶问「谁?」毕竟连切格瓦拉都在墙上。
「纳吉‧阿里(Naji Al Ali)。」──已在30年前被暗杀的勇敢漫画家。
那已是今年春夏的回忆。自本月6日川普承认以色列长年的片面宣称、视耶路撒冷(Jerusalem)为其首都、预计将美国驻以大使馆迁离特拉维夫(Tel Aviv)以来,以巴当地就冲突不断。美国此举,代表巴勒斯坦人流亡一世纪、建国之梦的粉碎。我透过信件与当地好友日夜联系,每个人的心情异常沉痛,却似乎早预料这天会出现。而以色列的屯垦区(settlement)仍不断扩张。
1980年以色列《基本法》立耶路撒冷为首都,强硬的作为已被联合国安全理事会478号决议否决并谴责。如今美国卷土重来,甚至不顾18日联合国安理会重申「此举无法律效力、必须撤回」的决议案,动用否决权一意孤行。联合国大会罕见地召开紧急会议,20日由193个会员国投票做出回应;美方则宣称,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影响迁移大使馆的行动。
以联合国大会决议实无强制效力的历史看来,若无意外,美国就要成为2006年以来第一个落脚耶路撒冷的大使馆。
纳吉‧阿里的肖像画,是巴勒斯坦新锐漫画家穆罕默德‧萨巴拿(Mohammad Sabaaneh)私人脸书帐号的大头贴背景;照片里的萨巴拿笑盈盈,和偶像站在一起。最近,由于川普的「丰功伟业」,刚出版自己第一本漫画作品《白与黑(White & Black)》的他拿起画笔,画得很勤。
画中,川普一手握住棍棒、一手抓鸽子(和平)在地上拖行。人们踩下川普的舌头,弹开他的垃圾桶脑盖,把政策丢回去。以色列国防军将头探向川普耶诞老公公带来的包裹,袋口露出圣城耶路撒冷的建筑群。阿拉伯人坐在川普的阳台下,为他弹奏一只以色列国旗为底的竖琴。
上个世代的漫画家阿里,一生流离在巴勒斯坦、黎巴嫩、科威特和英国之间,作画不辍。他被称作「拿着磷酸在作画」,由于不畏谴责巴勒斯坦、阿拉伯、以色列及各西方领导人,得罪多方,一生遭遇过百余次性命威胁。
1987年,他在伦敦前往报社交稿前被枪杀。凶手至今下落不明,今年8月,伦敦警方甚至重新调查这份30年前的案件。许多证据指出其来自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因为不满阿里以漫画批判当局,便结束其生命。
走在巴勒斯坦,到处都可以看见阿里漫画中的小男孩韩达拉(Handala)双手交叉身后的背影──赤脚、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几根头发,我们看不见他的情绪。这个小男孩不是漫画的主角,却旁观整幅漫画中的故事,像观众般静静地看待一切发生。阿里形容他「诚实、直言不讳、有情感、总是流浪,」「他是一个象征,从跌倒中站起来,看着我,防止我犯错。」
现年38岁的萨巴拿,一生还没有阿里那么颠沛,却也尝过异地成长的不适应。他在科威特出生,21岁在安纳札大学念美术时,他于巴勒斯坦第二次大起义(Second Intifada)、学校停课期间到耶路撒冷。
他形容,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暴力。
「我和同学刚到检查哨,以色列子弹就飞过来,把大家都弄散了。我朋友还笑我出生科威特,大惊小怪,不习惯面对冲突和以色列士兵。」没想到当天,这位朋友就死于非命。
以色列、巴勒斯坦的冲突现场确实如此,性命攸关间,看着巴勒斯坦人一边被以色列的催泪瓦斯呛得又吐、又掉泪,一边转头和邻居说笑、自我解嘲。平民一面照顾小孩,一面燃烧轮胎、抛掷废墟堆中捡来的石块。发烫的催泪瓦斯罐,人们居然也可赤手捡起、丢回坦克车的方向。每回有人中弹前,示威群众中总有位以色列音乐家手持扩音器,朝对面以色列年轻士兵大吼,用尽三流笑话嘲笑、激怒他们。
我忘了带耳塞,阻隔各种武器的爆炸声响。头顶上的螺旋桨声音大到无法忽视,抬头是一架高空摄影机正在监视。那天结束后,我看见巴勒斯坦小朋友拎着塑胶袋,将地上的催泪瓦斯罐一个一个捡回家──踏上巴勒斯坦的第一天,我将永远记得,枪林弹雨竟非想像中的人间炼狱,倒像荒谬喜剧。
萨巴拿在《白与黑》中,描绘着巴勒斯坦人在城市各角落画一杠一杠的数字记号,像数馒头等着被释放的那一天,暗示整个西岸与加萨走廊都是没有天花板的大型监狱。一幅「儿童在哪里、怎么玩?」中,骨瘦如柴的小孩们和火箭炮一起溜滑梯、坐在囚笼般的摩天轮上旋转、荡铁链拴成的秋千、用一颗颗弹药下棋。
以漫画形式报导真实,在言论不自由的国度,常让创作者身陷牢狱之灾。萨巴拿也不例外,虽然以色列不属于他的「国」,但以行政监禁(administrative detention)闻名的以色列政府,有权将他以意图犯等各种理由抓入监狱。2013年,他被以色列军人逮捕,先在地牢被隔离两周,接着连吃五个月的牢饭。
他用一片从审讯人员身上偷来的碎纸写笔记,并将监狱中的巴勒斯坦人画下来。
从阿里到萨巴拿,许多漫画家都在前人的血泊中持续作画,不断见证眼前疯狂的世界,且随时可能因说真话而遭殃。萨巴拿说,巴勒斯坦漫画家手指头数得出来,目前约莫五六人。他拿巴勒斯坦人频频发起的愤怒之日(Day of Rage,主动发起与以色列军方对峙的冲突,常有伤亡)开玩笑,说:「他们又叫做愤怒之日吗?他们还一直在愤怒吗?」
有一种阴谋论是,就让川普继续乱搞下去吧,荒谬剧到了谷底,巴勒斯坦的地位与国际支持,或许能获得实质上更大的同情与提升,更胜目前联合国观察员国身分,也更胜目前的温水煮青蛙。这说法或许苦中作乐,和许多漫画的精神相仿。
但倘若,悲剧某天有机会成为真真正正的喜剧,巴勒斯坦终于能够立国、重获移动自由、抬起头的那天──无论以两国方案(two-state solution),或与以色列人共享公民权益的一国方案(one-state solution)──,都将永远值得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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