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这是蔡文姬的故事 也是“我们”的故事

龚琳娜——一个“走自己的路”的闪亮歌者。

龚琳娜与小伙伴一起出过《胡笳十八拍》的唱片,也在北京做过两次公演。

这一次广州琴歌音乐会,龚琳娜也加入了笙、笛、箫、埙与打击乐等多种民族器乐。

把《忐忑》丢掉,把安安静静的音乐找回来,到古琴与笙、箫、笛的世界里去寻找……4月12日,著名歌唱家龚琳娜广州琴歌音乐会成功举办。

这场音乐会在龚琳娜心中酝酿了十余年,是她今年在国内系列巡回音乐会的第一站。音乐会上,龚琳娜联袂好友林晨——一位古琴演奏家,以及笙演奏家聂云雷、笛箫演奏家王华、打击乐演奏家李尚等民乐名家奏唱传世千年的琴歌之作:《胡笳十八拍》。

对于《胡笳十八拍》,广州站的演出是年内全国唯一场,而且全本奏唱,除此之外,龚琳娜还加入了《阳关三叠》《平沙落雁》《凤凰台上忆吹箫》《黄莺吟》《龙的眼》等经典民乐作品,融诗入曲,传诵经典,深、广度兼备,对于广州乐迷来说,实属难能可贵!

本次音乐会的重头戏为《胡笳十八拍》,相传这是由东汉女诗人蔡文姬创作的一首乐府诗。为什么会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龚琳娜又是如何找到这首琴歌的?究竟,什么是琴歌?一连串的疑问撞到了一起,让人充满了好奇!

带着这些问题,南都记者约访了龚琳娜,和她聊了聊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和所有人一样,我们都很好奇,是什么让龚琳娜老师不再《忐忑》,做了一场静气十足的音乐会,到底是怎样的定力才能驾驭这种静谧之音?

01 女性与诗与歌

热爱并熟悉古诗词的人都知道,《胡笳十八拍》这首乐府诗并不简单。它于“女性与诗与歌”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于诗,也即于文学,它打破了乐府的旧例,以骚体与七言结合开创了新奇独特的诗歌形式,是一篇文采极佳的诗文。何为七言?古汉语中,用七字句且每句押韵,是为七言,而全诗不仅有骚体和七言,还参有杂言,句式长短参差,东汉诗中未曾有过这样的体式。可见蔡文姬之才情,非普通者可以驾驭。郭沫若说:“蔡文姬是在骚体和七言民歌的基调之上树立她独创的风格”,也说,《胡笳十八拍》“实在是一首自屈原的《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的长篇抒情诗”。这也是《胡笳十八拍》之于歌、也即于音乐的意义所在。

这一点恰好击中了龚琳娜。大众眼里的龚琳娜是中国新艺术音乐创始人,是表情夸张但又真实动人的真挚之音,是有点突兀传奇又有点神秘的纯真之音,这些都源自于《忐忑》《法海你不懂爱》《小河淌水》《金箍棒》《爱上大笨蛋》的叠加影响力。当然,也有不少并不关注音乐仅只关注娱乐的普通人知道龚琳娜,是因为她与老锣的爱情故事。这个异国他乡遇知音的美丽故事里,隐去了很多不便与外人道的“小琐碎”,比如她为什么会去到国外,她在国外遇见了哪些人、哪些事,这些人与事对她的音乐事业都产生了哪些影响……

实际上的龚琳娜,并不乖张怪异,和万千传统中国女性一样,喝着华夏水长大,念着这方水土。她喜欢音乐、懂音乐,也因为音乐,有机会带着这份精神寄托走出这方水土,看见过更丰富的世界,得到过很多帮助自己清晰认识自己的机缘。她生于贵州省贵阳市,一个山歌浪漫的地方,5岁开始登台,演唱过童谣民歌,12岁就随“贵阳苗苗艺术团”进行全国巡演,还参加过“中国儿童中心少儿艺术团”远赴法国演出。17岁,考入中国音乐学院附属中学,师从邹文琴教授学习民族声乐。20岁,被保送进入中国音乐学院声乐系本科。25岁便获得了第九届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专业组民族唱法银奖,26岁发行了首张个人专辑《孔雀飞来》。

27岁的时候,结识德国籍作曲家老锣,并慢慢开始了生活与事业双向合作的发展之路,共同探索发展中国新艺术音乐,同年发行了人生第二张个人专辑《走生命的路》。鲁迅在面临人生选择的时候,也写过一篇散杂文叫做《生命的路》,里面有一句话:“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

这句话特别适合用来总结龚琳娜做《走生命的路》时的心境,其实也适用于蔡文姬在《胡笳十八拍》里对自己的描摹。

《忐忑》是这个时期,老锣独为龚琳娜创作的原创音乐作品。2006年,两人对早期原创的《忐忑》进行了全新创作,伴之以笙、笛、提琴、扬琴等乐器入奏,运用戏曲锣鼓经作为唱词。世人通过《忐忑》记住了夸张变形而独具新意的龚琳娜,而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音乐本身,以及龚琳娜到底在这首歌里表达了哪些音乐主张。一首歌没有词,但有唱腔,融合了老旦、老生、黑头、花旦等多种音色,这些音色随着快速节奏变化而自如切换,本身就是件很难得的雅事。

雅事变趣事,盖过了音乐本身的风头,带给了龚琳娜意想不到的影响力。但这位声乐系毕业的女性如她第二张个人专辑的名字一样,“走生命的路”,她从爆火的热闹中回到静谧而沉闷的录音棚,走入到平常人的生活里,依然坚持做自己喜欢的音乐,那就是如何用时下流行学的外衣合情合理地将学院派的坚守注入音乐艺术之中。在2007年到2009年,两人合作推出了《静夜思》《走西口》《弦歌清韵》。听乐名,就知道她一直在为了什么而努力。

这一次唱蔡文姬的诗文,龚琳娜用的是明代古谱《琴适》所记录的琴歌《胡笳十八拍》,她说,这是罕见和目前存世篇幅最长的琴歌。

胡笳是中国古代北方民族一种类似笛子的乐器。“十八拍”在乐曲里叫做“十八乐章”,在歌辞也就是十八段辞。第一拍中所谓“笳一会兮琴一拍”,指的是胡笳吹到一个段落响起合奏声时,正好是琴曲的一个乐章。乐评人宁二说,若是套用西方音乐概念,《胡笳十八拍》是中国“艺术歌曲”当之无愧的杰出代表,它最迟的创作年份是1611年,也就是《琴适》刊印时间,这比舒伯特名作《冬之旅》早200年。

龚琳娜说,传统最好的音乐就是琴歌之音,其实也是传统文人雅乐。她在采访中讲述道,上次唱这首琴歌作品还是半年前在天坛神乐署北京国际音乐节,那是《胡笳十八拍》的首演之秀,可能是蔡文姬的故事太打动人,总能让身为妈妈的她产生共鸣,每次唱到动情处都会泪湿沾巾。“好诗经得起无数次的品味,这是一部不愿多唱却永远不忘的作品。”但她还是说,关于《胡笳十八拍》,她一年只会演一次。全本奏唱完所用的时间仅需40分钟,但回顾了一位女性的一生,其实对于歌者来说,个中滋味,大家都能懂,文人雅调,不说伤痛,才是真的不易。生活弥艰,斯人如是,对于今人留有诸多怀想,甚至启迪。

既然是最好的,当然要做到最好。演出之前她已经和好友们聚到了一起,为了最佳舞台效果,排练了好几天。她说,“为了音乐色彩更丰富,乐队不光要演奏,也要多声部合唱。”本周五在广州唱完琴歌后,周六她还在佛山有一场国风演唱会,这两台音乐会有着完全不同的曲目,恰好说明了艺术的无限性,也代表了龚琳娜对于音乐的探索——一直很多元、开阔,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一样的遇见和这么多新的可能。

02 女性与热爱与自己

蔡文姬的诗文里有家、有国,也有自己,情归何处是她自己的选择与迷惘,也是家国何以安的忧思难忘。诗文如泣如诉,曲谱却清丽悠扬,故事看似非凡卓越实则悲悯独怆,但歌者听之感怀,心生悲悯,又不觉幽愤,反而很畅快,收获的是豁达。

歌诚自恸,非独为一人而悲。龚琳娜说,广州的这场琴歌音乐会其实是她第三次唱琴歌。她和好友林晨,一位古琴演奏家,利用前几年的时间静下心来为《胡笳十八拍》制作过一张唱片。周折、辗转、反复打磨,唱片出版后,她们曾在北京做过二次公演。

两场演出,乐评人宁二都在现场,听过现场,又回来反复听唱片。宁二说,觉得真是好。“龚琳娜的歌唱不但极大地提升了琴歌表现力,而且对她自己的歌唱方式也是一个大突破。林晨的打谱和乐队编曲,不再是传统的琴歌方法,其实放在欧洲,这是非常杰出的一张world music唱片。”

这一次广州琴歌音乐会,龚琳娜也加入了笙、笛、箫、埙与打击乐等多种民族器乐,试图拓展传统琴歌作品的表现力,帮助提升声乐演唱部分的可听性,令情感表达更富有层次感。但在舞台部分,她主张做减法,减掉繁复的灯光,让舞台的灯光柔和起来,减掉重金属的敲击感,拿掉不必要的修饰,甚至去掉所有和“喧哗与躁动”有关的一切,让声音与心灵都安静下来,让音乐自然而然地流淌……她解释称,唱琴歌,舞台不需要过多的装饰。

古琴、笙、箫、笛的演奏者都是她相识很久非常熟悉但久未见面却有着十足默契的朋友。她们会简单地分立在舞台不同的点位上,各司其音职,不设频繁的走台安排,没有过重的修饰,琴音与乐、乐与诗、诗与人……一切都非常安静!

4月12日,传世名作《胡笳十八拍》全本首次在广州唱响。圈里朋友纷纷为龚琳娜站台,有人郑重其事地评论说,这场音乐会“让千年琴歌再现,也让传统艺术焕发新姿”,这个表述其实只对了一半,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的精神内核远非传统艺术这么简单。她在这首乐府诗里写下了她的忧思难忘、家国难舍,而龚琳娜也借着这本旧琴谱换了一副嗓子,吟唱她对于“走自己生命的路”,对于做音乐的理解。

这个理解关乎选择,也关乎勇敢。大家其实都挺担心这场音乐会的效益情况。因为坚持做民乐其实很难,坚持唱琴歌就更难了。龚琳娜是幸运的,她做到了。广州这场琴歌音乐会超乎预期的火爆,票房接近售罄。她告诉记者,看到雅乐正向当代生活回归,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也是一个有趣的话题,说明我们开始想要了解我们自己了。龚琳娜说,这也许就是琴歌的魅力,也是音乐和文学的力量所在。

采写:南都记者 吴凤思

实习生 陈芍帆 朱文华

图片: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