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安倍晋三遇刺案背后的文化根源(张林刚)

第一次枪声后,正在致词的安倍以及身旁的候选人愣了几秒,安倍还试图转头察看发生什么事。(图/路透社)

7月8日曾经两度拜相的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奈良助选时,遇刺身亡,震撼日本朝野与国际社会。这不是日本第一起政治行刺案件。远的不说,近年来就发生了好几起。例如:2019年12月原防卫厅长官玉泽德一郎被枪击,受伤;2007年长崎市长伊籐一长遇刺,不治身亡;2002年众议院议员石井纮基遇刺身亡。

如果我们把目光拉回到上个世纪,就会发现刺杀一直就是日本政治挥之不去的阴影,数位首相都命丧刺客之手。例如:1936年皇道派官兵发动政变,刺杀了大藏相高桥是清、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和内大臣斋籐实,首相铃木贯太郎重伤;1932年首相犬养毅被刺身亡;1921年首相原敬在东京车站被暗杀。在更久远的明治维新时期,元勋大久保利通也成为刺客们的刀下之鬼;同时期的北洋大臣李鸿章、沙俄皇太子尼古拉二世都曾在日本被刺伤。可以说,刺杀是日本政治的一大特色,一部日本近现代史就是一部政治刺杀史。日本人为何如此热衷于刺杀呢?除去一些个人性因素外,文化不能不说是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的因素,刺杀在日本有着深刻的文化根源。

首先,日本自1868年倒幕运动成功以后,立即开始了「废藩置县」、「文明开化」、「殖产兴业」等一系列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现代化改革,史称「明治维新」。但此后日本没有走上立宪民主之路,却步入了一条对外扩张、对内高压的军国主义不归路,透过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和「一战」等,日本吞并了琉球和朝鲜,控制了中国,攫取了原始积累和广大的殖民地,建立了足以与西方列强相抗衡的东亚霸权。

旅美历史学家唐德刚就此评论道:日本民族没有与其他民族共同生活、共同存亡的经验。一旦接受西方的优秀文化,就会变得比「帝国主义更帝国主义的帝国主义」,即军国主义。这点也与日本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的「脱亚入欧」主张息息相关。福泽谕吉(Fukuzawa Yukichi)作为近代日本文明的指导者和启蒙者,一直鼓吹日本的现代化应以西洋文明为鹄的。其在《文明论概略》中写道:「现在世界各国,即使处于野蛮状态或是还处于半开化地位,如果想使本国文明进步,就必须以欧洲文明为目标,确定它为一切议论的标准,而以这个标准来衡量事物利害得失。」

日本必须向欧洲大陆学习,依据野蛮──半开化──文明的进化图式,重新成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法则支配下的「适者」;而中国已成为野蛮、未开化的国家,是进化法则支配下的「不适者」,终将会被物竞法则所淘汰,日本追随欧洲列强的脚步,侵略中国是自然主义的必然结果,也是文明进化的必然产物。这就是日本著名历史学家沟口雄三(Youzou Mizouguchi)所谓的「近代主义中国观」即「没有中国的中国学」。

正是基于对中国的镜像,形成一股独特的反思日本传统文化的思想浪潮,不自觉地助长了一种西洋崇拜以及对中国批判、轻蔑、敌视的态度,它把多元、复杂的世界文明图景简化为「文明与野蛮」、「先进与落后」二元对立,中国是落后、野蛮、劣等的代名词,西洋则是优越、先进、文明的化身,日本必须脱离以中国为首的亚洲,才能摆脱野蛮、落后与蒙昧的社会面貌,挽救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实现富国强兵的民族主义夙愿,为日本侵略中国提供了合理性解释与合法性证明,合理化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存在和发展,造成了对西方文明的重大误读,看见了理性的野蛮性,却忘记了理性的文明性,导致了日本畸形的有限启蒙,为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没有走上宪政民主之路埋下了思想伏笔,也为「大正民主」的过早夭折做了思想铺垫。这些在沟口雄三的著作如《 方法としての中国》、《中国前近代思想の屈折と展开》和《中国の冲击》都有着鲜明的体现和论证,笔者在此不做赘述。

一直到二战结束,军国主义一直是支配日本的主流思想。日本战败投降以后,美国为了自身国家利益,遏制共产主义在东亚的扩张,打击苏联霸权,没有对日本军国主义进行彻底清算,纵容包括岸信介、岗村宁次、石井四郎和朝香宫鸠彦王等在内的战争贩子逃脱法律制裁,保留了天皇这个双手沾满血腥、恶贯满盈的罪魁祸首,使得日本自始至终没有像德国那样对自身战争罪行进行彻底反省,乃至多位首相和政治人物频频参拜靖国神社,军国主义阴魂不散,持续毒化日本民众的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

其次,美国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曾经以「菊」(The Chrysanthemum)与「刀」(The Sword)来形容和描绘日本的民族文化,「刀与菊,两者都是一幅绘画的组成部分。日本人生性极其好斗而又非常温和;黩武而又爱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礼;顽梗不化而又柔弱善变;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忠贞而又易于叛变;勇敢而又懦怯;保守而又十分欢迎新的生活方式。」因此成就了日本这个蕞尔岛国极具特色的双重国民性,既崇尚武力,又凸出耻感。

长期浸淫在这种民族文化下,日本人养成了蛮横、倔傲、好勇斗狠,而又心存叛逆的集体心理,很容易走向极端,轻易诉诸武力,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就像这次安倍晋三遇刺案,嫌犯山上彻也因其母亲沉迷统一教会,让其全家破产而心怀怨恨,安倍因与该教会关系密切,进而成为嫌犯行凶的目标。如果不是长期在这种民族文化熏染下,山上彻也完全可以通过司法途径,打民事官司来挽回经济损失,而不必付诸于武力,用刺杀安倍这种极端手段来泄愤,既触发了法律,又伤害了无辜,毕竟安倍没有直接侵犯山上彻也的合法权益。

最后,武士是古代日本特有的产物,大约产生于8、9世纪,是日本封建社会生产关系和社会发展的结果。日本历史上有名的幕府,例如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德川幕府等,本质上都是武士政权,武士是其社会基础,掌握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权。武士以杀伐征战为职业,以马革裹尸为荣,尽忠服从为志,进而形成一种独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即武士道。日本思想家新渡户稻造(Nitobe Inazo)干脆把武士道概括为「投身战斗,横尸疆场,容易之至,匹夫可为。当生则生,当死即死,方为真勇」

(作者为浙江大学政治学助理教授)

※以上言论不代表旺中媒体集团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