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的跨文化之旅──讽史达林、武则天至死仍受拥戴(一)
林语堂中、英、德的三语创作,是展露中国现代文化最重要的遗产之一;林语堂的跨文化心路历程,是现代中国文化体验的一面镜子。
本书围绕林语堂探寻「新的中国」、「新的文明」之主轴,展示他如何作为一名自由主义批评家,坚定有力地捍卫「德先生」;展示他如何重新发掘中国传统文化,发展出一套「抒情哲学」,并推向世界大获成功,从而证明中国传统文化在中国现代性之路上仍具备可用资源与活力。
至于海外商界侨领为什么一受中共施压便倒向北京,林语堂在回顾南洋大学事件时给过提示:「自奠边府战役之后,人们普遍害怕整个东南亚都会是共产党的天下,中共紧紧抓住了这根弦。」一九五四年三月至五月,奠边府一战法国惨败,从此彻底退出东南亚。
揭开铁幕为自由而战
二战以后,反殖民主义独立运动和共产主义在全球的扩张紧密相连。林语堂在战时曾为反殖民独立运动大声疾呼,但同时他一直是中共的批评者。林语堂一贯认为,没有什么「中国共产主义」这回事,共产主义是国际运动,其指挥总部在苏联。新加坡事件之后,林语堂回到法国坎城,一直住到一九五七年,之后在纽约一直住到一九六六年。这段期间,林语堂坚持为自由而战,不仅为中国,也是为了世界。而且,年事越高,战斗意志弥坚。新加坡经历过后,林语堂的批评对象直接转向共产主义在全球的扩张与渗透。
新加坡的经历之后,林语堂出的第一本书叫《武则天传》。武则天(六二四─七○五)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曾篡位建立自己短命的周朝(六九○─七○五)。林语堂现在又回到坎城居住,似乎一头栽进了遥远的古代文化。事实上,林语堂这本传记是要借古讽今。他在前言解释道,《武则天传》是一部历史传记,而历史叙述总是透过作者的眼光重现历史以资借鉴。林语堂选择把武则天 的故事讲给世界,意图「研究一个独特的人物,聪明而凶残,野心比天还高,其手段却相当理智、精密又周全」。而林语堂也说得很明白:当今世界上谁具备这些特征:「现在好像说,要是有人杀了一个人,他是罪犯;要是他杀了三个、六个人,那他天生就是个罪犯;假如他有组织地杀了上百个人,那他肯定是精明能干的流氓黑帮角头;但要是他杀了成千上百万人,他就成了历史英雄。我们现今就有这样的例子,一个成功地把布尔什维克人都杀了的杰出刽子手,被奉为世界共产主义领袖,外交家向他鞠躬,他的臣民向他磕头,在学校里被称作英雄与父亲。」
环顾世界,武则天身为女人,几乎没人能够匹配。她既非克丽奥佩脱拉,也不是凯萨琳女皇、伊莉莎白一世,当然更不是德蕾莎修女。但如果史达林是个女人,那倒是绝配,用林语堂的话说,「从故事的发展来看,她和史达林的相似处越来越明显。和史达林一样,她把将领和功臣都杀了,清洗、审判、酷刑的技巧也如出一辙,都依赖『自供』术,她狡诈、残忍、脾气跋扈、喜欢自我颂扬,都和史达林一模一样。甚至通过精神折磨来榨取自供的方式也相同。她也缔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极权帝国。史达林活到最后一天一直都受到拥戴;武则天也一直受到拥戴,几乎到她生命最后一天」。
狄仁杰终结疯狂毒政
所谓「几乎到她生命最后一天」,因为事实上她死前几个月便已经被推下皇帝宝座。林语堂研究专制的理性与疯狂要说明一条明训:无论专制统治如何恐怖威严,最终都难以维系。恐怖酷刑下总归会有幸存者,有胆量和智慧拨乱反正。在林语堂的叙述下,狄仁杰(六三○─七○○)就是这样的英雄,成为武则天疯狂毒政的终结者,而且还不止狄仁杰一人。「狄仁杰的沉着与智慧、魏元忠的坚忍不拔、徐有功的正义感、宋璟的胆略、张柬之的领导才能联合起来,构成一股道德力量,最终战胜了武则天的邪恶天才。」换句话说,林语堂的《武则天传》不仅旨在展露一段专制历史,而且要彰显即使在最黑暗的环境下,道德力量也不会磨灭。林语堂的叙述当然是针对中共历史观的抗争。众所周知,在毛泽东时代,历代帝王都不敢称颂的专制魔王秦始皇被歌颂为伟大的历史英雄,而武则天在文革期间借毛泽东夫人江青的宣传亦享受同等待遇。
林语堂写《武则天传》是借古讽今,下一本书《匿名》则是直面共产主义在全世界的威胁:详细记录苏维埃共产主义四十年的实践以揭示其专制极权特征、帝国主义和反劳工特性。在此林语堂的角色是位历史学家,效仿孔子着《春秋》以警后世。前言中,林语堂引用德国诗人海涅于一八四二年对共产主义的降临所发出的一段令人惊怵的警言:
当今资产阶级政权有一个恐怖的对手,力图建立无产阶级统治,后果极为严重,现在这一切都以匿名方式进行,我告诉你:它的名字叫共产主义。其结果会如何?只有先知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现在共产主义仅游荡在隐蔽的阁楼和破旧的茅草屋之间,还没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它是个妖魔,注定要在现代悲剧中扮演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哪怕是短暂的角色一个野蛮阴暗的时代正朝我们汹涌袭来,先知要想写一篇新的启示录,那他得发明一套全新的野兽种类名称来描绘这个世界─相比之下,圣约翰那些旧式的动物标本看上去都会像是温柔的乳鸽和丘比特爱神一般。众神们正用纱布遮住他们的脸,不忍看到人类遭受长期的磨难,或许也担心他们自己的命运。(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