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新全球主义 拜登的摇篮曲

消失的爱:逆转我们的时代(时报出版)

这是七十年来,美国外交政策最大的修正。但它不会回到孤立主义。美国新的全球主义也不是一天、一个月、一年,或一任总统形成的。

美国的新全球主义在欧巴马的第二任最后一年、川普的四年,再交到拜登手中,才逐渐形成如今修正后的美国外交政策。

过程中,它像一首摇篮曲,先在经济上摆向否决TPP;战场上摆向与塔利班政府签订和平协议,从此决心退出中东;接下来形成比印太战略更具体的AUKUS。

有些战略专家已经迫不及待称:美国已经回到一九四一年罗斯福总统之前的孤立主义。

这样的推论相当粗糙,也不足以解释美国正在南太平洋进行的AUKUS,共十三国史无前例的军事演习,还有已经快要计算不清的乌克兰军援。

首先,美国不会、也不可能轻易退出全球主义。

比较严谨的说法:它只是退出了杜鲁门氏的美国参战模式的全球主义。

美国目前绝对需要庞大的国际军事外交影响力,确保美元,确保世界秩序往对美国经济有利的方向前进,确保市场已渐渐丧失信心的美国国债仍有人继续购买,确保中国不会再崛起、无法挑战美国第一,确保美国出口的石油天然气在全球拿走俄罗斯的份额后再打败OPEC……

以下几个数字对美国本来应该是霸权衰落的危机号角。

首先全球央行持有的美元资产,正从二○○七年约七十三%,二○二三年六月已经降低至约五十九%。这和中国、人民币几乎没有关系。中国至今还是拥有美国国债世界第二,即使二○二三年五月,仍持有八千四百六十七亿美元国债。全球央行减少持有美元,包括欧陆大国,提高黄金储备,主要还是对美元及美国国债没有信心。

美国国债除了不断提高法定上限以及令人瞠目结舌的两党恶斗之外,国债本身就是危机,它已占美国GDP总量一一六.一%,在全球债务国中,美国排名第五。

美国学者一直夸张地谈论中国债务,那是算入民间、企业负债。若以总量GDP计算,中国身为债务国全球只排名十七,债务比率为七十八.六%。

美国如果不维持它在全球的军事及政治影响力,债务危机比中国严重;它如何让美元永续,尤其是维持世界货币的地位?

每个人都喜欢创造理论,尤其是国际战略专家。但如果回顾一九四一年,美国如何从孤立主义跳向全球主义,它除了是意外的历史经验外,也是一点一滴累进的过程。

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之前,如果不是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人始终相信「没有战争」是美国崛起打败大英帝国的原因。这是美国孤立主义的背景。

但历史在那个时候,赏了美国孤立主义一巴掌。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本偷袭珍珠港后,美国被迫参战。那已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打了两年又三个月;欧洲大陆已经大半被希特勒征服。

而日本偷袭珍珠港,在日本历史学教授的研究中,纯粹是「疯狂的思想」超越了理性;也是一个意外。日本在那几年对中国的战争中,已经耗尽人力和资源,经济每况愈下,日本统治阶层对于是否继续军事扩张主义甚至严重分裂,军队高层也不乏质疑者。

当一个政治体制失灵时,它同时会走向疯狂。于是东条英机所营造的爱国主义与反美情绪,竟然笼罩了整个日本社会,让所有在决策圈内理智上抗拒对美开战者,不敢公然反对。这股席卷整个社会精英阶层的非理性情绪,从此改变了日本、美国、中国,甚至全世界。每个东京首府的决策明白人,皆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没有人在当时的氛围下敢说:不。

而被迫上场的美国,却意外发现参战的好处。「孤立主义」是错的!从欧洲战后历史专家的角度看,那不到四年的意外参战,美国可是「尝尽了甜头」。

美元在战后成为世界货币,直到今天。美国在大萧条后一直解决不了的高失业率,因参与二次世界大战,而大幅下降至一.二%的完美境界。

历史于是走向下一页。

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清晨,韩战爆发。史达林、金日成、毛泽东,都还活在「美国孤立主义」的印象中,他们判断本来是裁缝出身的杜鲁门,不过就是「纸老虎」,他不会参战。但六月二十七日,三天警告后,杜鲁门——大出意外——向北韩宣战了。

于是三年之后,错估形势的毛泽东、金日成在美国原子弹威胁下,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退回原三十八度线,继二次大战后,美国再度战胜。

美国从此启动它「相信参战」的全球主义,包括参加越战、波斯湾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以及半套的利比亚战争……。

这几场战争中,除了波斯湾战争,美国皆付出重大代价。也就是二战后,包括韩战,美国共打了六场战争,二胜四败,而且败时败得灰头土脸,经济损失惨重。

二○二一年八月三十日深夜,历史性时刻。美军在阿富汗的最高军事指挥官麦肯齐(Gen Kenneth McKenzie)将军搭乘一架C17飞机,离开喀布尔,美国大使也在飞机上。

飞机起飞后,塔利班以枪声表示庆祝。那次的离开,是美国七十年全球主义的死亡。

当时拜登表示,从阿富汗撤军,将「结束美国通过大规模军事行动,改造其他国家的时代」。

很少人注意到他这句话所代表的历史意义。

我们熟悉的美国全球主义结束了,它将以另一个面貌出现。

但那个新的战略,不是孤立主义,而是在孤立主义和大规模军事行动中,寻找一个新的平衡点。

就在这一刻,普丁和泽伦斯基献上了「乌克兰」。

二○二三年七月初,CNN播出拜登北约峰会行前与频道知名主持人扎卡利亚在白宫进行的独家专访。

两人实际对谈长度远高过剪辑后的播出内容,聚焦在乌克兰问题上的一二○○秒,却像一面镜子,折射出美国在极力维护世界霸权地位时,做出的「修正」。

拜登再次强调「战场必须限制在乌克兰」……「这是一场取决于弹药的战争。乌克兰即将用罄,我们的弹药也所剩无几,所以最终我听从五角大厦建议:不是取之不尽,而是在这段过渡时期,只要美国有多的一五五毫米榴弹砲,就提供乌克兰,包括集束弹。」

在乌克兰战争中,拜登宣示了美国的新全球主义。这样的新全球主义,无论二○二四年美国总统大选投票结果谁当选,可能都会遵循相同的原则。包括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台海战争。

(1)美国不参战,只提供武器。

(2)战场只限于当地,不得扩散至美国及其盟国,避免美国依彼此盟邦之协议,被迫卷入战争。

(3)战争时间不可拉太长,必要时使用重大毁灭式武器,以及新科技如杀人无人机……迅速取得战果,接着立即谈判。

美国盖洛普民调公司二○二三年七月一项民意调查指出,七十九%民主党人希望协助乌克兰收复失地。相比之下,四十九%共和党人希望尽可能提前结束战争——即使这会让俄罗斯人透过武力获得乌克兰的领土。

美国支持乌克兰的声音仍然占上风,但时间拖久了,这样的财政支出势必影响美国经济,增加已不能再承受的高债务。

因此,乌克兰战争,不只是乌克兰。

它是美国新全球主义的示范及实验。

如果成功,乌克兰模式将传承下来;如果失败,美国的新全球主义会再次修正,但两大原则不会改变。

第一,美国不参战;第二,美国一定会干预,至少使用SWIFT及经济制裁手段。

但无论如何,美国绝对不会退回孤立主义。即使幼稚园国际政治知识的川普当选,也必须捍卫美元,及确保美国国债的可延续性。(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