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我思-医院奇谭一箩筐

医院是距离天国最近的地方。

近半年来勤快上医院,小的、大的,西的、中的,烦归烦,只好如此调侃安慰自己:都快变成熟客主顾了。

尤其置身规模雄伟的教学医院,科别复杂又严谨,候诊呆望指示牌札,总不免联想起佛教的「六道众生,生死所趣」。凡人,最后总要拎个死法而去。挂号哪类科别,等于事先张扬某种告别人间的方式,年纪愈长愈趋准确。

身为现代人,已经无缘经历寿终正寝、自然死亡这码子事了,若非意外,就得接受病故十七世纪中叶,英国的死因表格,可见填写「肺的叛乱」、「国王的灾厄」等文艺腔调浓厚的病例纪录(据说前者应为窒息,后者应为腺炎)。现代医疗科学昌盛冷冰冰的确切诊察检验,早已取代含糊而诗意的死因描绘。

走过许多暗路,从没遇到鬼。但徘徊医院甬道老常仿佛目睹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怪片《医院风云》里头的幽魂,凄凄簌簌,冤雾缭绕。在想,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医院铁定乱葬岗还更像「夜总会」。

病患杂遝的综合教学医院,光怪陆离的亲身见闻一箩筐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怀疑颈咽似有肿块,挂号数回耳鼻喉科检查医生竟力劝转诊至北市忠孝西路天成饭店几楼几室房间,至今仍搞不清楚他的意图。

就医之前,神经兮兮的,强迫自己做点功课,努力当个称职的病人。某次,失眠恐慌严重,跟医生叨叨念念,详诉病情,谁知他老兄埋首涂鸦洋文病历处方,瞧也不瞧身旁的称职病人,仅说「那废话,你白天睡觉,晚上当然睡不着。」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索性就把「失眠」给踢出烦恼名单。

离谱的例子,要算是关于X光片的真实故事。在台北新公园旁边医院的候诊区,好奇细听后面两名男子谈话。「我住新竹,来申请调我爸爸的胸部X光片子。」「喔,令尊…」「两个多月前,我爸来这里照片子,一照不得了,医生说是内脏左右异位全家紧张半死,回新竹再转当地医院检查一遍,却找不出症状。赶忙又回这里复诊,你猜怎么样?」「…」「这里的医生把X光片挂反啦─」

有些病人会捉弄医生。精神科大夫巡视病房,看见一名病人拿着钓竿钩线垂落尿壶内。大夫体贴顺势问道:「在钓鱼啊,有钓到吗?」「没有钓到。」医生又说:「你钓鱼技术差啰。」病人回答:「怎可能钓到?这是尿壶啊!」

朋友碰过冷面笑匠的医生。「请问医生,我现在病情怎样?」「好多了。」「比上个月好多了是不是?」朋友问。「不,我意思是说,比下个月好多了─如果你还不戒酒的话。」

做为生死交欢(换)的场域,医院和市场恰巧反向相似。从市场,我们吃食动植物肉体来存续生命;在医院,我们寸寸段段地付出肉体,用以维系死亡机制的运作。

圣经旧约》〈箴言〉说:「有一条路,人以为正,至终成为死亡之路。人在喜笑中,心也忧愁。」前往医院的途中,或离开医院的途中,偶会再三咀嚼这句箴言。它告诉我们:死亡是终极闹钟,会让你清醒过来。生前的作为,无分善恶,都属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