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侏羅紀植物王者的日常 樹蕨在台灣

高耸树蕨在森林中撑起的羽状大伞,许是人类与恐龙的共同记忆。

【图/文.台湾光华杂志】

被称为活化石的蕨类,展现出古老生命强大的韧性和适应力。其中,完美融入这块土地的树蕨,成为台湾的日常一景,也为来自世界的访客,带来一场珍贵的旅程体验。

走在新北市坪林金瓜寮鱼蕨步道,听得到小溪涓流而过,碰触得到蜿蜒岩壁上的各类植物,在常见的阔叶植物其中,还有高高举起「问号」的笔筒树、台湾桫椤,与我们打招呼。

这些与一般树种高度匹敌的树蕨,曾是森林的主宰,在侏罗纪时代高至20至40公尺,足以蔽天,连恐龙都只能从下方通过;如今,则为到访坪林的我们,撑起一把羽状大伞。

在坪林的金瓜寮鱼蕨步道,到处可见台湾桫椤和笔筒树等树状蕨类。

活化石的「树蕨」

低矮、灌木型态的蕨类中,「树蕨」因其高大外型,从古至今便吸引许多科学家的注目;它被认为保存远古蕨类原始型态特征,因而获得「活化石」的称号。

原来,两亿年(三叠纪~侏罗纪)前,在种子植物出现后,树状蕨类就因无法与它们竞争,族群数就渐渐减少,所以台湾生态旅游协会理事长郭城孟认为:「如今你在世界各地要看到树木状蕨类机率很低、很少。」

另外,树蕨的栖地也有严格要求:热带雨林、海拔2,000至3,000公尺高山和云雾,缺一不可。

台湾生态旅游协会理事长郭城孟将台湾山林中的日常搬到商业区,打造出都市里的侏罗纪一隅。 (林格立摄)

全球笔筒树的中心

以台湾代表树蕨之一──笔筒树而论,主要所在地北部区域,地形层层叠叠,因东北季风与洋流所带来的充沛水气,而无明显干季,孕育一片难得的亚热带森林,成为笔筒树资源最为丰富的地区。

对照全世界同纬度区域来看,撒哈拉沙漠、非洲北部、墨西哥北部等,都不是有利蕨类生长的生态环境,「所以说北北基宜的环境是全世界非常罕见的。」郭城孟说。

也难怪,他会赞叹:「台湾是一个又老又年轻的岛屿。」地质年龄千万年的台湾岛,住着一群两亿,甚至三亿多岁的蕨类们,也让走入台湾北部的森林步道时,仿佛置身侏罗纪世界。

我们都是桫椤科

在北部低海拔森林中,与这群树蕨初遇时,乍看与种子植物的树木相似,但再细心观察,仍可发现许多不同之处。

全台湾向阳、潮湿地区,皆可看见在北部常出现的笔筒树,外层包裹着金黄色鳞片「问号」的幼叶,是辨别的标识性特征;最长可达三公尺的大型羽状树叶,老化脱落后,在树干上留下椭圆状叶痕,打造出近似蛇身上美丽的纹路,也因此被日本人称为「蛇木」。它们即是最为外国游客惊叹的台湾主要树蕨种类。

数量次多,是分布中、低海拔地区,常被误认为笔筒树的台湾桫椤,快速识别方法除茎顶呈深棕褐色,还有因其老叶无脱落机制,围绕着树冠下垂的样态;此特性被许多山友形容它们是「穿着草裙的舞者」,郭城孟解释,其实此机制是为避免藤蔓植物攀爬而衍生出的生存手段。

「桫椤家族」还有树裙较为稀疏、高度略矮的鬼桫椤;生态功能、外貌与台湾本岛的台湾桫椤雷同,但仅分布于兰屿天池的兰屿桫椤;从北方飘洋过海落脚大屯山区,验证台湾具生态上「北坡」概念的韩氏桫椤;看似与笔筒树无异,但偏好热带雨林气候,因而只出现在南部浸水营林道的南洋桫椤。

值得一提的是,同家族中的台湾树蕨,外型虽与鬼桫椤相近,高度却更为低矮,和韩氏桫椤是少数不具树型的桫椤科成员。

台湾北北基宜的多变地形,以及云雾缭绕的高湿度环境,是树蕨的理想生长环境。

「台湾人都是暴发户吗?」

多数台湾人在全台多个步道能碰触到的树蕨,其实在国际上相当稀少,更在多国都被列为保育类植物。

《华盛顿公约》也将全球桫椤科植物列入附录二中进行监管,国际间进行贸易时,需附有《华盛顿公约》许可证才可进行。

但在台湾,我们与它们朝夕相处,不仅熟悉,借用这些天然材料的历史,也是生活日常。以笔筒树为例,气生根密布的基部,采收后制为蛇木板、蛇木柱,因为排水通风良好、耐用,被视为种植兰花等植物的优良介质;乌来过往也有商家将花纹独特的笔筒树干再制为笔筒,深受日本观光客喜爱。

过往台湾北部的农家,有将笔筒树叶梗砍下,串成长方形板子,作为蕃薯磨泥的天然厨具。导演吴念真也曾撰文分享,幼时与手足一同用此工具,加工蕃薯制粿的甜蜜回忆。

这些事迹在外国人眼里可能颇为惊世骇俗。「以前有一位在苏黎世大学的同事来台湾,当我带着他经过一处菜市场时,他一看到路边丢着蛇木柱,马上要我停车,因为他要捡回家。」郭城孟表示,当时那位在路边翻动垃圾堆的身影,实在难忘。

他在德国柏林植物园工作时,有次被同事问到:「台湾人都是暴发户吗?」原来台湾如此全面性的利用笔筒树的方式,在外国人眼里看来是把侏罗纪老古董拿来使用的豪奢行为。郭城孟笑说,自己有次被问到烦了,便理直气壮地回:「我们就很多,不然你要怎么样。」

漫步台湾山林间时,不妨在丛林中寻找这些举着「问号」新芽的树蕨吧。

疫病的另一面

但天然资源并非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面对气候变迁等变化,也让我们老灵魂的生存环境产生微妙变化,并发出警讯。

自2006年开始,行政院农业委员会(现「农业部」)林业试验所陆续接获民众通报有笔筒树大量死亡,地点从北台湾,后续扩散到全台及兰屿,在2011年达到高峰。

《台湾光华》曾于2011年专访林业试验所研究员傅春旭,深入记录这场被称为台湾笔筒树浩劫的起源与真相。

席卷全台笔筒树的疫病,引起世人关注,掀起一波保护笔筒树运动,也让林试所破天荒启动「方舟计划」,将笔筒树孢子存入种原银行。最终确认笔筒树的凋萎原因,源自象鼻虫传播的细菌与真菌,并由林试所持续监控野外族群数量。

对于这波疫情,郭城孟有不同见解。

他认为,侏罗纪是充满云雾的环境,也让笔筒树自数亿年前便保留了需要高度潮湿的习性,「对它们来说,金黄色茎顶的空气能否维持在接近100%湿度环境是持续生长的关键,因为只有茎顶的细胞生长点行细胞分裂,才会茁壮。」接着他以台湾人喜爱在家种植的铁线蕨为例,说明勤浇水,但空气湿气不够高会让蕨类出现委靡状态;如果将其套上塑胶袋,则会因湿度升高,而马上恢复生机。

所以,当时笔筒树的生存环境或因台风所带来的焚风等因素湿度下降,导致笔筒树衰弱,进而增加被昆虫和真菌感染的机会,才会出现大量死亡的现象。「我当时去看的时候,大棵的树的确都死掉了,但是小棵的笔筒树还是活得很好,」郭城孟指出,湿度随高度而减少,小笔筒树恰巧高度低、湿度充足,树体健康强壮,成功躲过这场疫病。

郭城孟接着表示,菌是一直都活在环境里,象鼻虫的出现也并非一朝一夕,的确野外族群数量因为瞬间阵风导致较大树体接连死亡,数量一多画面更显触目惊心,「但他们(笔筒树)本来就是一个老东西,会有自己的习性和适应方法的。」他笑说,蕨类可是比恐龙还厉害,是「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的最佳案例。

这些跨越万年的老灵魂,在郭城孟及其团队的努力下,于台北近郊南港打造「蕨园」,成为台北这座进步城市中的一抹地景。在高楼大厦之间,自成一片绿意盎然,成为都市中忙碌步调的避风港,不时有附近的上班族偷闲到访,放松身心,也吸引蕨类爱好者到此,一同徜徉于上天赠与台湾的日常景致中。

谙晓台湾树木知识的原住民,料理善用各种在地香料,如图中带有辛辣气息的山肉桂。 (林旻萱摄,萧郢岑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