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情怀,具气象」时代的远去

(图/本报系资料照)

许博允走了,媒体的报导不多。不多,也许因他已淡出台面好一阵子;不多,也许还牵涉到对他行为作风的评价;但不多,更就标示着「有情怀,具气象」的时代,在当今的台湾已近乎随风飘逝,不复记忆。

许博允的崛起,与他成立「新象」绝对相关,在此,他引进了许多国际节目,使国人大开眼界,才知世界之大原不能就以岛屿心态来衡量,他介绍了许多艺术大家,这些人带来的影响,更成为那时代艺术发展的动力。

然而,许博允不只如此。个人的背景以及受许常惠的影响,他这国际视野的人对传统却有着深深情怀,就如此,「新象国际艺术节」的开幕,乃一直是「传统音乐之夜」,而当时被发掘的陈达,也总是被安排在节目首位。

无可置疑,陈达是迄今为止台湾最好的说唱艺人,他苍凉的嗓音、即兴的填词,以及「过门」上月琴的精采即兴,基本已成绝响,但在当年,要不是关注民族音乐的许常惠等人的发掘,陈达也只能是恒春红白事上的一个民间艺人,而许博允却将之列于国内外名家中,且由他揭开整个艺术季的序幕。

陈达这样的民间乐人没有现代的舞台观念,他想唱就唱、想停就停。所以音乐会开始,也总须许博允将他「哄」上场,可陈达一开唱,就如说往事般,不知哪时才会结束,这时同样也得许博允出马,将舞台灯暗下,带老先生走回后台。

一个看来那么国际、那么现代的年轻人,就如此以礼相待于一个在当时居于最底层的民间艺人,何以致之呢?

在小,当然是许博允的情性与认知,在大,则因那是个谈发展也谈寻根的年代,既要开阔视野,也要接得地气,国际与乡土并不冲突。而也正是寻根,那个时代在「中国」与「本土」间,并没有意识形态的冲突:一方面既挖掘台湾本土,一方面也由之具体接于中国人文。而当年大陆锁国,文革刚过,台湾是中国文化得以具体对应于当代,且在此取得一定成绩的宝地,历史的丰富与本土的追寻、视野的开阔与当代的对应,当时的佼佼者几乎都在此有所观照、有其成绩。

例如:「云门」虽是个现代舞团,创团时就以「中国人作曲、中国人编舞、中国人跳给中国人看」自许,其经典之一的「薪传」,则深深烙印本土。

当然,不只新象、云门如此,那时的音乐界、美术界、文学界、舞蹈界乃至整个文化界以及媒体,都充满这样的气象,新象、云门固显眼,其他于文化深耕者亦自有人,而就因这些人的作为乃开启了80、90年代的台湾文化盛世。坦白说,在这些领军人物中,许博允并不是最能反转生态者,他举手投足固充满魅力,却不擅论述,可那无畏的开风气之先以及无可救药的浪漫,还有创作的才分,却使他成为那时代文化运动中夺人眼目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辞世,无论你是否喜欢他,无论你如何评价他办的活动,合该有更多的惋惜、慨叹、乃至报导评论才是,但事实却如船过水无痕般,激起的涟漪比想像中要小上许多。

小,正因在台湾,本土与中国已被形塑成对立的概念;小,也因本土化已被狭隘成一种「内卷」式的自爽;小,更因台湾已失去了气象,只想偏安自居,却忘了,在这土地传承创造的,那「既有主体,又对接当代」的文化成绩,其能给予寻思中国文化出路者如何的参照。

正如此,许博允之逝,标示的,何只是曾经的风云人物的消逝,它更标示着一个「有情怀、具气象」时代的远去,而台湾往后的愈趋狭仄自满,恐怕也就更为难免了。 (作者为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