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是一件痛苦的地獄之行!」父親變一個人、母親找不到回家的路...張曼娟:無力感像沙漏接不住

图/幸福熟龄

这一天的万芳医院,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中硬是隔出了一块区域,院方在此举办「失智共照中心扩大服务启动典礼」。中央的、地方的官员都来了,各里里长也来了,院方一一唱名介绍,而最终登场的是作为病患家属代表的作家张曼娟。

她被安排在最后上台致词,轻柔声音瞬时温暖了这个飘雨的瑟瑟秋日。张曼娟一开口便说:「我是万芳医院的常客,来到这里就像回家差不多。」她浅笑诉说身为照顾者的日常,让人难以想像她9月才历经一场老父摔断腿的照护风暴。

父罹思觉失调母失智,照护疲于奔命

7年前,张曼娟第一次将父亲送进急诊室。媒体专访中如此描述:当日母亲致电,说父亲无法行走、也站不起来,血压飙高已送到医院去了。她赶到急诊室,爸爸彷若交代后事般,絮絮说着不要急救、不要插管……。

原本健康的父亲出现心脏等症状,住院两次做了精密检查,最后得到一个众人最不愿听到的结论——父亲罹患了精神分裂症,也就是所谓的「思觉失调」。

张曼娟与父母合影。 图/翻摄自张曼娟脸书

「从那一刻开始,我家就陷入思觉失调的风暴中,父亲处于吃药、断药的状况,情绪反应非常强烈,变成一个我们完全不认识的人。」那年,张曼娟的父亲88岁,母亲79岁,原本健朗的母亲,也在父亲爆发思觉失调后的1年半后,突然忘记了回家的路,不认得她是谁。

经过缜密诊断,医师最后确认母亲失智,而且在此之前,有过一次无人知晓的中风,可能因此导致血管性失智症,这让张曼娟万般愧疚,「我竟然没发现母亲中风了!」

学习用幽默看待变故:这样就很好了

张曼娟坦言,作为照顾者,永远不知道明天、甚至是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迷途中非常需要有人指引,而照顾者的心情也常处在高低起伏的跌宕中。即使她已担任照顾者7年之久,仍常质疑:「我这样做是对的吗?这样就够了吗?这样对父母亲是好的吗?」

9月父亲在家摔断左腿,再度进了急诊室,由于此前已有右腿骨折的经验,高龄95岁的父亲对于能否康复感到质疑,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就要瘫在床上,脾气变得暴躁,思觉失调症又犯病,也让全家人陷入不能睡觉的痛苦深渊。

张曼娟苦笑,她与母亲、印尼看护阿妮甚至因此「仇恨睡眠」:「妈妈仇恨阿妮为什么可以睡觉?阿妮仇恨我为什么可以睡?变成一个恐怖循环;在循环之中,我觉得照顾真是一件痛苦的地狱之行!」

父亲摔伤住院后,母亲常吵着要去看父亲,但疫情期间只限一人陪病,张曼娟常带着母亲出外走走,转移她的躁动不安。 图/翻摄自张曼娟脸书

「继续下去,搞不好我父母亲还活着,但我已经死了呢?」61岁的张曼娟虽然生活规律,却因庞大压力有三高问题,她担心着:「万一我先走了怎么办?」

她幽幽说道,自己虽非独生女,却是独力照顾者,因此得学习跟失智症、思觉失调症,以及老人家的那种「衰老、病苦、心情上的愤怒」和平共处,于是渐渐发展出照顾者的自我安慰哲学,学着用幽默角度来看待事情:「这样就很好了!」

失智妈记挂逝去亲人,唯独忘了身旁女儿

身为失智者的亲密家人,常会遭遇许多情绪上的打击。张曼娟回忆,妈妈第一次在客厅收拾东西说要「回家」时,她忍不住抓狂:「妳回什么家?这明明就妳家!」母亲却仍偏执想走,拒绝承认这是她已住了30年的家。

还有一次是吃饭到一半,母亲突问:「我们的爹跟妈都还在吗?」母亲是1949年跟着大哥到台湾,这意味着此刻她根本不认得眼前人是谁。「我是一直在照顾你的人,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我是谁?」她感到愤怒,情绪瞬间爆开,逼问着:「我是谁?我是谁?你不认识我是谁?」

只见母亲眼神闪烁,有点惊慌、又有些不好意思与困惑,接着问:「那我姊姊呢?哥哥呢?」她便一鼓作气,告知这些亲人都已过世,惹得老人家惊愕哀哭。事后冷静下来,她才察觉自己负气,因为母亲记得的那些人都已不在世间,唯独那个活在世上并陪伴照顾的女儿,竟被母亲遗忘……。

那些难以调适的情绪冲撞,而今已云淡风清,再遇上妈妈困惑疑问,她会好整以暇回答:

失智母亲与照顾者女儿的对话,原是磨人的心酸,她说来竟成令人莞尔的单口相声。张曼娟自嘲:「我怎会变成这样子这么皮呢?那都是因为累积了太多、太多的经验之后,照顾者慢慢越来越了解,要先把自己的情绪掌控好,才能够好好照顾需要照顾的人。」

送母亲去日照中心,陷愧疚与挣扎

参加启动典礼这天,张曼娟才终于接受了医师与朋友建议,把妈妈带到日照中心。她解释,母亲曾在医院担任护理师多年,喜欢团体生活、乐于服务,在家老嫌冷清,才想着让妈妈到日照中心接触人群。

近来疫情稍歇,终于被通知能带妈妈去试读,当下她感觉比中头奖还开心,答应后却又陷入深沉自责与愧疚中。「这是不是代表我要卸责、要甩锅?送她去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逃避照顾妈妈的责任?」

她不断在内心与自己对话,「假如是我的朋友,会怎么劝我自己?」她当然知道妈妈喜欢人群,参与团体生活一定会比在家无所事事要好……「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无法克服作为一个照顾者的愧疚与挣扎。」张曼娟说。

图/幸福熟龄

那天送母亲前往日照中心,她因防疫无法陪同,只能1个小时后再来接,「实不相瞒,那是我生命里最漫长的1个小时。」

她不断揣想各种情况:如果妈妈找不到我怎么办?如果妈妈找不到厕所怎么办?如果妈妈不耐烦想离开怎么办?如果她不喜欢同学怎么办?如果同学不喜欢她怎么办?

千百种想法在脑袋里纠结,终于到了可以去接母亲的时刻,张曼娟竟像第1天送孩子到幼儿园的家长般,「提早3分钟在门口等,时间一到就按铃。」孰料这一切担虑都是白费,妈妈和社工师说说笑笑出来,而且还想再到日照中心上课,她才放下心中大石。

「这就是照顾者会经历的各种阶段。」张曼娟说,也许失智共照中心的成立,能让许多照顾者内心的起伏、挣扎、矛盾有很好的抒发与理解。她也以过来人身份,期盼每一位照顾者都能找到与失智症共处最好的方式,「保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能让被照顾的人,因为我们的照顾能更加幸福。」

张曼娟与万芳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宋家莹(右)合影。 图/郭美懿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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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幸福熟龄》,原文为:父罹思觉失调母失智,张曼娟「无力感像沙漏接不住」…独力照顾双亲7年才懂:这样就很好了